1、一条与我毫无关系的河

一条河与我毫无关系，我甚至不知道
它的名字，我只是在某一天经过它
在它的身边站了那么一会儿

我在那里等年迈的母亲
我的母亲在地里刚侍弄完卑贱的庄稼
说不清为什么，我忽然有点辛酸
带着一点忧伤，我望着一条安静的河

这条河与我毫无关系
与我有关系的是它身后的那些芦苇
那些随风摆动的芦苇让我不住地张望
它们遮住了一位普通妇女的劳动
它们把茫然塞满一位儿子的心头

2、在河边眺望的人

那个眺望的人在河边站了很长时间
他的衣裳被风吹动，我始终看不清他的模样
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淡淡的
让人无法言说的惆怅

那个人眺望的姿势那么孤单
他的忧伤散落在河岸上
被一阵风吹进野花丛中

他站得那么远，我不知道他在眺望什么
他站在广阔的大河和苍穹之间，他那么小
小得就像行走在大地之上的一只蚂蚁

我在他身后看了一整天，为他专注的背影热泪盈眶
我忍不住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
于是我也成为一位眺望远方的人

3、走在往事的后面

走在往事的后面，怀抱如水的心情
我像一只螳螂，蝉在往事的枝丫上喧哗
麻雀追赶阳光，仿佛阳光是它唯一的食物

现在是夏天，绿叶比我们的感伤更多
把往事剥开，挂在高高的树顶风干
需要把时间泡进茶壶里，需要背负双手在月光下
细细品尝，并且拒绝低声说出来

还要剥开往事后面的我，顺便剥开身后的影子
把一切灰色的事物放在院子里晒到透明
让我们学会简单的爱，简单到
每次合上眼，都会面带笑容

与往事走在一条道路上，我不知道
更喜欢记忆的哪个位置，哪种方式最适合我
白天想起往事，往事中的味道，或者在黄昏和夜里
走在前面，侧面，或者走在往事的后面

我知道往事终将老去，就像我，一天天走向暮年
就像这夏天微笑着的叶子，总有一天埋进泥土里

4、大海的愤怒

我们一说到忧伤，忧伤就来了
春天把我送到大海的身边
风穿过我，我穿过大海
那些巨大的波浪是那么容易愤怒
现在我看着它们，内心颤抖

这一段时间，我和大海各怀心事
我们相约在沙滩上漫步
阳光挂在一群水鸟的翅膀上
生活看起来那么美好，众多渔船整装待发
我不相信别人的忧伤比我少，而幸福比我多

鱼儿正是繁殖的季节，或者是大海怀孕了
她如此喜怒无常，她的爱恨深不可测

想起大海的愤怒，我的愤怒真的不算什么
大海是那么大，生活是那么广阔
我的忧伤其实可以，忽略不计

5、我梦见一棵树向我飞翔

我无法描述这深夜里的飞翔
一棵树突然拔地而起，在梦中
与我相遇，它伸展的翅膀
隐约挟带着风暴的声音

一棵树凌空向我飞翔，它的速度
让风睁不开眼睛，它倾斜的姿势压过来
我无法喘气，它喷出的呼吸
比一群马急驰而过的蹄音还要重和沉

一棵树向我飞翔，黑暗中传来
几声稚鸟的惊叫声，一堆羽毛在高处纷飞
一片比一片轻，逐渐消失在空荡荡的空中

一棵梦中的树带着爱和惊惶，向我飞翔，
我好像看到它眼中的泪水和迷茫
天空那么黑，大地那么广阔
仿佛天地间只有一棵树，只有一个我 
我们是世间能感应到爱和幸福的唯一

敞开感恩的怀抱，我接住一棵树的飞翔
再接住它漫天飞舞的叶子
然后我伸展翅膀，我们亲如兄弟
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

6、美好的事物如此简单

从今天起我要做一个简单的人
做一张简单的木椅
在人潮涌动的街市，或者在安静的家中
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掩上门窗，把人世间的纷扰关在外面
请允许我掏出一颗心，在灯下仔细打量
我的想象在宁静中睁开眼睛
那些力量一定来自树顶，来自深不可测的天空
被风吹动的月光飘洒下来，把我的一颗心照亮

现在一切事物变得如此简单
街道如此简单，叫卖声如此简单
花朵如此简单，花的绽放如此简单
一个在大街上低头行走的人是简单的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爱和幸福也是简单的

生活如此简单，美好的事物如此简单
阳光如此简单，它简单地照耀在大地上
爱情如此简单，它不停地萌芽，开花和结果
春天如此简单，它每一年都会来到我们的身边

7、火车站

天空中飘着小小的泪滴
火车站的潮湿被更多人看见

我们站在车厢边拥抱，然后挥手
然后丢下几句深深浅浅的祝福

我知道火车终将带走你
带走那些人生中最温柔的记忆

天色慢慢暗下来，我知道你
不可能一下子就到达远方
就像我不可能，一下子忘记你

8、叶子落下来

那些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叶子，高于我的想念
高于那棵树上一直微笑着的果子
现在叶子落下来，重新回到了泥土里
它们中的一些，已经厌倦了拥挤的生活

我和叶子飘浮在秋天的视线里
我在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
叶子都会慢慢落下来

时间的脚步是那么匆忙
我只能小声说，风中的叶子
你要好好地落下来

9、中山公园

当我又一次来到中山公园
那张长椅上还残留着昨夜的一小段余温
我看见半个太阳枕在山峰上
树木的上半身是金黄的，而下半身藏在眼睛的背面

这个时候街灯亮起来，这个时候你也来了
我们赤足走过一片青草地
星星的碎片散落在身上

我庆幸我们共有的这一片星光
这一刻，我们拥有相同的一块草地，一张长椅
拥有相同的欣喜和忧伤
夜晚的寂静和热闹都属于我们
而毫无疑问，我们也将同时抵达明天
对生活的热爱将会一如既往

10、远方

说真的，我不知道远方在何方
远方那么远，远得没有一点回音

火车带着我的惶惑一路呼啸
我和老五谈起多年来的人事，他说好多朋友已经淡忘
一些名字经历了开花和结果，老五突然哭了
因为我们谈到了爱和死亡，后来谈到远方
我们哑然失声，火车包起我们的沉默
投掷向田野，山岚，村庄以及黑暗中
一棵棵往后飞翔的树木

不过说真的，我不知道远方到底在何方
在我们的前方，左方，还是后方
我只记得那个冬天，那个拥挤的车厢
那个大胡子男人，我们喝酒
不说话，泪满衣襟

11、大海的翅膀

也许你从来没有见过大海的翅膀
事实上你每天都看到它

大海偶尔安静地躺在沙滩上
它愤怒的样子可能会吓到你
大海把它的愤怒推过来，又拉回去
那些巨大的力量来自它的内心

那些小的波澜大的浪涛，那些在水面上
飞速奔跑的浪花，那是大海
伸展的翅膀，一双双缓慢或者迅猛地张开

也许你认为大海强大无比，只有我知道它很无奈
它那么多遍伸展巨大的翅膀，但没有一次
真正飞起来

12、冬夜十四行

窗外传来钢琴的声音：雪在玻璃上舞动
一片白里你触摸到了天堂的影子
冬夜。你贴近身后一座城市
热血奔涌的内心，一朵水仙凌空开放
擦亮了另一朵，石头的眼泪
像一块石头，砸落在一个人的心上
鱼儿在水底隐居，像世外高人
但它们的生活尽在人类的掌控之中
音乐向四面八方游去，冬夜最明亮的部分在做梦
梦见阳光，梦见草地，梦见一个透明的婴孩
冬夜。你觉得鸟就是诗歌，在天空一行两行鸣叫
你觉得爱情、理想、风雨都在为道路献身
时光浩淼。你看到风在高高的树顶越飞越高
从开始到结束，从没有到没有

13、那些爱情是否真的发生过

尘世间一定有些什么我们无法看清
比如隔开牛郎和织女的银河
比如蝴蝶的微笑和谜一样的爱情
当我们被一条看不见的河流淹没，在其中挣扎
当我们面对面擦肩而去头也不回
我们的那些爱情是否真的
曾经发生过

我们并排坐在去年的一树落叶上
谈论往事，往事中的小路
谈论理想，未来，生活的方向
谈论活下去需要的理由
但拒绝谈论现在，以及
一切与爱有关的事物
包括爱情，包括那些
拉近了我们距离的每一次深情相拥

多年以后，当我们相遇
我们口中说出的爱，已不是爱
我们口中说出的情，也不是情

后来，你一直低头不语
沉默就沉默吧
你千万不要说话，突然吓我一跳

14、如果你愿意

我们坐在秋天的门槛上，一阵风
从很远的地方跑来，我们伸出双手
一树苹果在蜜蜂的歌声中抵达掌心
我们坐得那么近，中间只有一缕阳光的距离
我们小声交谈着，蝴蝶送走了所有的语言

这样的下午，一群蚂蚁在搬运粮食和幸福
昆虫纷纷为他们的将来光荣地劳动
秋天把我们送往一条黄金的道路
道路前方有些什么，我们都毫无所知

每天和太阳一起醒来，如果你愿意
我们就在田野上像孩子一样呼喊和奔跑
遇到一朵花，我们会大声问好
遇到一双燕子，我们会祝他们天长地久

如果你愿意，只需要手势，眼神或者一个暗示
我会轻轻走过来，并且摇着温顺的尾巴
如果你愿意，我也会悄悄地离开
然后转身，远远地想你

把最美的东西拿去，把阳光，露珠和空气拿去
把我的呼吸拿去，如果你愿意，把我的一切带走
包括我的生命和灵魂，包括天空中的月亮与星星

15、春天静悄悄

许多个春天静悄悄地过去了
一个春天静悄悄地回来
春天的路上鲜花拥挤
许多燕子从漠阳江飞过来
在温暖的屋檐下建造新房子
春天里，什么都是新的
我多想和你到春天的田野上走走
看春天剥去大地的老皮，换上绿衣裳
我要带着你，一步步走进春天的内心
看着蚂蚁，一群群站在香喷喷的大米上
春天的第一场雨经过我们
我们和春天都是静悄悄的

16、下午

我在一个下午经过一条河
经过河中一群安静的石头
那么少的水，那么多的石头
我在河边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那里，我始终不肯转过身
坚持把背影留给孤独的小树
后来河水把我的衣衫打湿
母亲在阳光下给了我一顿棍子
多年后突然很怀念这个远去的下午
只是那条石头河和小树的孤独已经模糊
至今念念不忘的是我挨揍后
母亲那声长长的叹息
以及叹息过后留下来的安静

17、雨在下

那么小的雨，是仙女的柔发散开了
它撩拨着一个世界的魂灵

那么小的雨，无法抵达树的心灵
无法抵达草的思想，无法抵达一些隐藏在风中的往事
当它突而其来，在某个温暖的夜晚
我正在一条小路上散步，我只能像小动物一样
惊惶失措地盲目奔跑
我知道，我的速度没能超过小鸟
甚至一只小小的昆虫

我常幻想自己是一只小小的昆虫
在水边施展着透明的翅膀和小心奕奕的飞翔
当一阵雨来到树梢，小小的昆虫平展翅膀在水面滑过
我的生命突然与水密不可分

被最初的雨水包围
以薄弱的身躯表达朴素的生存
我的疼痛在一阵小雨中萌芽，长叶，开花
有一种宁静，从很遥远的外部
进入我的内心

那么小的雨，是老天的眼泪流出来了
那么小的雨，那么随意地铺满人间
我突然想，也这么痛快地哭一回




18、我和那些树是朋友（组诗）

A、我看见了那些树

我看见了那些树
它们站在我回家的路旁
它们的腰杆那么直，目光那么坚定
我觉得它们
它们的心和我是相通的

B、那些树长在秋天

那是些秋天的树
我长时间地望着它们
一直望到眼泪哗哗

那些路边的树没有哭泣
它们在风中显得有些忧伤

我在一个黄昏路过它们
它们的孤单我似曾相识

C、、我和那些树是朋友

我和那些树是朋友
我们的沉默是一样的
孤单一样，安静一样
我们的绿一样，红一样
我们的劳动和收获也一样

那些树深情看着我
我只想拥抱它们
像好朋友一样

D、、长进身体里的树

那些树已经长进我的身体里
它们和我连成一体
很多年过去了，它们在我的身体里
越来越茂盛，我知道终有一天
它们会从我的身体里伸出来
我知道，我将会一声不吭


E、、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是觉得有点奇怪
那些树秋天不长果竟然开花了
它们大喊一声，树上就开花了
我跟着大喊一声
躲在身体里的秘密，就鲜红了

F、、沉默

我不停地诉说
那些树一直沉默
没有人知道它们沉默的原因

我了解它们的沉默
但我不知道它们
是否也了解我的倾诉
我知道到了最后
我也会像它们一样沉默

G、、风

风从山外吹过来
吹到那些树身上
吹到我的身体里

风吹过一些树叶
又绕过一些树叶

风在我的身体里吹着
不停歇地吹着
直到我的内心，大雨滂沱
  
H、那些站在路边眺望的树

那些站在路边眺望的树
我不知道它们在等待什么

在回家的路上遇见它们
它们是那么安静
安静得就像一群纯洁的婴孩

我没有抚摸它们
我只是远远地看着
然后把它们远远地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