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分到了其中的一间,不足十平方米。一个卫生间、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再没有多余的空间了。小小的窗户被厚厚的纸贴上,几乎透不进光线。
我们饥肠辘辘,被带进了食堂。旅馆原来的天井,加上几块铁皮板变成今日的饭堂。非洲小镇的气氛骤然消失了。三张暗色木桌,墙边一台三十四英寸长虹电视正调到CCTV4,播放着奥运火炬的传递画面,电视上方则是落满灰尘的红条幅,上面有四个白纸剪出的汉字:春节快乐。
“是今年,不,是去年挂上去的。”五十五岁的蒲师傅似乎对自己的记忆不太确认。他个子不高,端正的方脸,黑灰白相间的短发,分明地立在头顶,像是50年代黑白电影中忠厚的老大爷。不过,比起那个年代单调的爱憎分明,他的音调柔软与缓慢得多。他是四川南充人,自从1995年第一次前往乌干达以来,他已经断断续续在东非生活了十年,中国的工程师与工人们可以容忍不同的气候与环境,却不可能改变自己的舌头与胃,他们最需要的是厨师。
当蒲师傅将三碗覆盖着荷包蛋、黄瓜片、红色辣椒油的面条端出来时,我难以表达内心的感受,仿佛意识到味觉与食物,才是将中国人联系在一起的真正缘由。
六点半,食堂的铁钟敲响了几下,工地上的人们陆续走进来。厨房里的两位黑人女工将酱牛肉、红烧鸡块、圆白菜,还有一瓶老干妈辣酱摆到桌子上。
十几个人,大多很年轻,最小的一位二十六岁,来自湖北,有一张修长、漂亮的脸,像是“快乐男生”的候选人,这两天他正忙于道路检修。
“彭老大。”他这样称呼项目经理。四十七岁的彭中华身材魁梧,声若洪钟,穿着一件蓝格子衬衫,脚下是一双黑布鞋,有一股革命者的豪情。事实上,他正出生于革命老区湖南茶陵。他是那一代人的幸运者,十七岁时成为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学生,而且考取的是著名的同济大学建筑系。1982年毕业时,他赶上中国的第一次建筑浪潮,到处都在修建新的房子。中国社会也面临着各种匮乏,电器、房子、娱乐,当然也有人才。彭中华的职业生涯受惠于多年社会运动、教育中断所带来的人才断层,在那家大型国有建筑企业里,他迅速地攀升,不到四十岁时,已是正厅级干部。几年前,一场人事斗争后,他调到目前这家湖南工程公司。在坦桑尼亚的这条山间公路,是他在新公司开始的第一项工作。这既是他第一次出国承包工程,也是他第一次修建公路。
四年前,他和另三位同事来到这个乞力马扎罗山腰的小镇。那时,他们对即将开始的工程心怀乐观,以为只要两年时间就可完工。但很快他们就发现,现实比他设想的困难得多。当地的材料比预想的要贵,找不到合适的水源,当雨季到来时必须停止施工,当地招募的黑人工人比想象的难以管理,监理公司的要求严苛……总之,合同上的预算和时间,都难以满足现实的要求。
当我们到来时,最繁忙与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高峰时期,曾经有三十多名中国工程师和五百多名本地工人一起忙碌,前者是后者的指导者与管理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