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玛·吉麦笑吟吟看着我们。他早已习惯这爆炸,每天三次,早晨、中午、傍晚,当工人们在吃饭休息时,爆炸就开始了。山体被炸开,以拓展水坝的容量。
不知该感伤,还是沮丧,水坝破坏了从前的宁静,也带来意外的机会,对于卡玛·吉麦来说,他在山坡上的房子以每月五百美元租给了工程队,小店生意兴隆。不过,对卡玛·吉麦来说,即使赔偿合理,他也不情愿,他希望自己四岁的儿子也能看着这些果树开花结果。八十九户中绝大多数没有卡玛·吉麦这样富有,他们面临的困境可能要比这严重得多。
碰到卡玛·吉麦时,是我在不丹的第四天。
从北京出发,带着无知、好奇和怀疑来到这个国家。还是在初中的地理课上,我第一次听到不丹的名字,它和锡金、尼泊尔共同出现,与西藏接壤。
谁会对这隐藏在喜马拉雅山中的小国产生兴趣?在我成长的岁月里,美国和西欧才是我们关心的。它们出产亚当·斯密、伯特兰·罗素、哈佛大学、《时代》周刊与好莱坞电影、曼哈顿的摩天大楼、丘吉尔与罗斯福、可口可乐和牛仔裤、汽车、电视和互联网……过去一个世纪以来的中国,吃力并不知餍足地吞下这一切,好让自己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国家,我们赞赏的是富强与规模。我们充满饥渴,很难感觉到对物质的厌倦。所以詹姆斯·希尔顿对香格里拉的神秘描述,只是最近几年才进入视野,随即它变成了另一种消费上的时髦,人们像谈论最新的iPod和刚开张的泰国餐厅一样谈论他们最近的西藏之行,蓝天、白云、雪山和橙红僧衣下的青年喇嘛……色彩感十足的组合、荡涤心灵之说,让我倒足了胃口——他们不是去发现自我,而是逃避自我。
不丹,不正被称作“喜马拉雅最后的净土”吗?锡金已被纳入印度的版图,西藏则被四川人的餐馆和权力的审美所左右,尼泊尔深陷政治上的动荡,只有不丹,它不仅享受着一贯的宁静,一年前还平静地完成了民主改革,它也正向世界输送一个振奋人心的理念GNH(GrossNationalHappiness),用以取代备受病诟的GNP——一个国家的成就不该是她的人民生产了多少物质,而是她的人民是否感到幸福,是否呼吸到干净的空气、是否能保持昔日的传统。
在飞机上,我断断续续地阅读着打印出的一叠材料,大多是英文媒体过去十年中对不丹的报道。除去GNH,另两个话题支配着这些报道。1999年,它使电视合法并引进了互联网,在此之前,在这个国家观看电视既不容易,偶尔也得冒点风险。富有的家庭偷偷把电视机从印度带回来,安装临时的天线,可怜巴巴地只能接收到一两个印度电视台的歪歪扭扭的信号,或者只能用录像带来追踪印度肥皂剧。另一则有关2008年的大选。民主价值观在世界范围内正遭遇一连串挫败时,不丹的消息必定振奋了一部分人的心。
在厚厚一叠的报道中,最吸引我的一篇来自1995年10月25日的《纽约时报》。纽约联合国总部戒备森严,世界政客们来参加一系列庆祝活动,纪念联合国成立五十周年。一位记者在第四十八街的一家小咖啡馆里见到不丹的外交部长达瓦·策灵(DawaTsering)。“他喝着立顿茶,身边没有保镖。”记者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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