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代中国人中,一种奇特的现象已经形成。在我们的教育、媒体、公共谈话中,我们很少试图去了解外部世界,即使对我们最崇拜与耿耿于怀的美国了解得也非常粗浅。同时,我们也不了解中国,除去下意识背出口号,我们找不到别的方式来描述自己的国家。我们似乎陷入头脑和心灵的瘫痪,丧失了对自己生活的世界的好奇心与探索能力。我们全部的能量,集中在一些本能性的行动上。我们生产,我们消费,我们娱乐,我们喧哗,但我们不倾听、不感受、不思考,也不追问……我逐渐意识到那假装式的英文视角是一种多么大的损失,我主动放弃了自己独特的生长背景赋予我的感受力。像是一种逆反,我开始将中国视作我理解世界的主要支柱。它变成双重的追问,中国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又怎么折射在中国的镜子中?在布莱德利对现代埃及的描述中,我发现太多熟悉之处。同样是中断的漫长文明,同样是一个经历着从革命到幻灭的现代社会。
布莱德利在书的一开始就提到了亚可比安,它是一座大厦的名字,也是一本小说和一部以小说改编的电影的标题。我在解放广场旁开罗美国大学的书店里,买到这本《亚可比安大厦》的英译本,作者阿拉·阿斯旺尼。每个人都有熟悉一个陌生城市的方法。有的人依靠地图,有的人要攀上最高端,有的人要坐遍主要线路的公共汽车,有的人要长久的散步。而书店总是我理解一个城市的支点。在布拉格,我记住的不是圣胡斯像或是查尔斯大桥,而是卡夫卡书店;我忘记了维也纳的面貌,却牢记正在装修的莎士比亚书店,我在那里买到了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
或许是我的头脑太过懒惰、内心太脆弱,面对扑面而来、热气腾腾的新经验茫然无措,或是我总是“生活在别处”,要么执迷于过去、要么盲目地畅想未来。印刷在纸面上的一行行字迹,提供稳定秩序、经过检验的世界观,还有所谓“纵深的经验”——一个旅行者浅薄的新鲜感,怎能与咖啡馆中吞云吐雾的本地作家的感受相比?这家美国大学书店,是我出入的第一家需要过安检、登记护照的书店。对我而言,它就像都市中的小绿洲。在满是阿拉伯语、处处破败的开罗,它明亮、整洁,是一个我能读得懂又经过整理分类的世界。这里有福楼拜和萨义德描写的埃及,有开罗几代作家描写的开罗,几千年的历史,重重叠叠的文化、革命与日常生活,都被精心地排列,只等你随时探取。我买了《亚可比安大厦》。之后几天,我在这本小说和现实的开罗之间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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