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马雅可夫斯基与贺敬之对于自我的认识上的差异,当然也包括了秉赋的差异,以及艺术观念的差异,他们对题材的选择和处理的诸多方面便有了很大的不同。贺敬之致力于“宏伟叙事”,所写都是“重大题材”,如党的重要会议、国际性重大事件、国家纪念性节日、当代英雄事迹,等等。在诗中,诗人一面歌颂三面红旗,一面痛斥那样几个右倾的“心病”患者,而今回头看看,“庐山真面目”到底如何?当年给当代英雄造像时,使用的支架是“反修防修”,“继续革命”,经历了几番风雨,当支架蚀损,所有的正面形象又当如何免于倾斜?诗人凭依讲叙的事实和宣谕的真理的权威性来源多是报章新闻,然而时间可以撕毁一切假面,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马雅可夫斯基也不是没有利用过报章的新闻,不是没有利用诗歌进行宣传鼓动,他于内战年代曾在“罗斯塔”(俄罗斯通讯社)工作,为《罗斯塔讽刺之窗》制作了许多招贴画和讽刺诗,此外,还经常按《共青团真理报》的要求写东西。毋庸讳言,这些诗并非是马雅可夫斯基的优秀之作,有些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拙劣的。革命精神压倒了美学。但是,它们仍然构成作为诗人整体的一个重要部分。他不只善于捕捉新闻,更善于抓住生活,而把两者扭结到一起。在他的作品中,无论涉及当代重大事件和重要问题,或者是一般的生活现象,都不作镜像般的描叙,而是表现为一种个人反应:直接地,迅速地,击中现实的要害,而且力图毁坏它。“今天要把生活重新改造,直到衣襟上的最后一颗纽扣。”这就是他的信条。他称那些逃避现实问题的诗人为“上帝的小鸟儿”,咩咩叫的“金毛的羔羊”;他不能忍受“沉默像奴隶一样”,因此,从来便以叛逆精神看待现实和接受革命。正是在批判、否定、破坏和变革现实这一意义上,我们称马雅可夫斯基为“革命的诗人”。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马雅可夫斯基的诗歌感觉和诗歌意识最富有生命力。爱伦堡准确地指出,马雅可夫斯基教给阿拉贡、艾吕雅、聂鲁达他们的,不是作诗的新形式,而是“选材的勇气”。所谓勇气,就是剥掉诗的外壳,进入生活的内部去发现诗。这里的生活,是一堆易燃材料,危险品,随时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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