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匮乏,以及这匮乏的内化,使中国诗歌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密尔在他的名著《论自由》中强调自由精神对于社会进步的绝对意义,其中指出,世界的大部分地方没有历史,就是自由受到“习俗专制”即文化传统的遏制,尤其是东方国家。他以中国为例,说中国原来是一个富于智慧和才能的国家,后来变得静止了,就因为这传统通过“有组织的形式”,使全体国民丧失个性,大家用同一教条、同一规律来管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的缘故。“他们几千年原封不动;如果要他们有所改进,除非依靠外国人。”密尔的说法,确实有一股“欧洲中心主义”的可恶的味道,但毕竟道破了一个可怕的正确的历史事实。
从清末开始,中国传统社会出现显著的松动,“西风东渐”起着重要的促进作用。及至二十世纪初,从辛亥革命到五四运动,从政治革命到文化革命,中国的气候发生急遽的变化。新诗作为新文学运动的一部分,是此间怒放的一朵奇葩。
帝制结束之后,专制主义开始瓦解,但是这种局面并非来自共和,而是因为权力的猎手在紧张的角逐中无暇他顾。中国国民所能享受的一点自由,其实是极其有限的自由。即便如此,对于转型期的中国来说仍是不可或缺的。崛起的新知识者群高扬民主、科学和个性解放的旗帜,破坏一切偶像,重估一切价值,一时间,激进主义成为冲击中国古老社会的主要思潮。在这个自由的间隙里,新诗人获得了他们的先辈所不曾经验的两样东西:其一是西方观念,政治、道德、文学方面的观念都是全新的;其二是脱离官僚阶级和科举制度的独立地位。因而,他们也就获得了一种不同于他们的先辈的自由的、叛逆的、斗争的姿态。第一部新诗集是1920年出版的胡适的《尝试集》。其实,自由的写作都带有尝试、探索的性质。五四时期,不同的期刊、不同的社团、不同的流派,所有的新诗人都在努力争取书写的自由。有的从旧诗脱胎而来,如胡适;有的趋于平民化口语化,如俞平伯、康白情、刘大白;有的尝试散文诗,如刘半农;有的专营小诗,如冰心;有的制作商籁体,如冯至;有的呈明显的欧化倾向,如郭沫若、徐志摩;有的则创造新格律,如闻一多、朱湘。总之,不出十年,新诗已然形成自己的独立面貌,自不同于咿唔吟哦的旧诗,而宜于新青年的阅读和朗诵,这是与变革的时代相适应的。三十年代,新诗更趋成熟。象征主义的李金发、现代主义的戴望舒,以及兼具象征与写实的艾青的出现,给多少还显得有点拘谨的新诗带来更现代更自由的色彩。抗战以后,“七月派”崛起,这个青年诗群充分利用新诗的自由形式,把写作同民族和人民的斗争风暴结合到一起;几乎与此同时,以西南联大为中心,另一群青年掀起了一股现代派的小旋风。他们或者重激情、重斗争,或者重知性、重技巧,从不同的方向扩展了诗歌美学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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