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代,中国诗坛呈现三种诗体三种诗风并存的局面:其一是以“七月派”为代表的自由诗,其二是以西南联大师生为主体的现代诗,再就是解放区的民歌体,或仿民歌体。《王贵与李香香》比较的清新可读,田间的《赶车传》,局限就太明显了,刻板、冗长,死守“民间形式”,完全失去了创造的自由,尤其与他作为《七月诗丛》之一种出版的《给战斗者》比较起来,简直是不同的两个人的制作。可见诗人的内在自由的重要性,它的阻遏与张扬,直接影响到诗性的存亡。“七月派”的诗在血脉上不是直接承接五四的个人主义,而是与二三十年代的革命文学及左翼文学运动发生亲缘关系,但是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革命诗歌的功利主义影响,间接地回归五四的“人的文学”的立场,积极实践当年“文学为人生”的主张。文学与生活,个性与社会的关系并非按照一个固定的量度保持平衡的。七月派诗人在投身于民族解放斗争的时候,已然为一个巨大的群体所吸纳,作为诗人个体,却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维持自己;也就是说,在资源禀赋方面不足以同社会生活实体相平衡。虽然他们不曾为严密的组织所制约,但由于客观环境、风气或观念变化的影响,自我相对萎缩是同样可能的。在革命斗争中产生的诗歌往往缺乏个性,显得粗糙,还有一个原因是诗人的生活过于紧张,没有余裕。失去思考的时间便失去了思考,或者径直可以说是失去了另一种自由。看来美本身包含着一种精致的要求,无论风格如何粗犷,仍然需要匠意经营。至于当时的现代派,基本上是学院派,远离斗争而有余裕摆弄诗艺。西南联大师生在西方现代诗的形式技巧的引进以及“新批评”理论的应用方面,做了不少努力。
他们的诗风发展了一种简练的抒情风格,甚至不惜过滤情感,放弃比喻,制造语言的危机感,而致力于艰苦的虚构。从三十年代的《现代》杂志,至四十年代的《诗创造》、《中国新诗》等刊物,从戴望舒到穆旦,现代派诗人在语言的节约与节制,意象与通感的运用,内在张力,反讽风格等方面,大大丰富了中国新诗的表现力。然而,这些诗人在形式美营造方面倾
注了太多的热情,简直无暇倾听时代的风雨;正如法国诗人戈蒂埃在诗里形容的:“不管暴风雨如何敲打紧闭的窗户,我依样制作珐琅与雕玉。”他们为艺术的空间所羁限,却不曾进入更为广大的社会空间,生命力得不到自由的舒张,诗的格局便小了。只是到了后来,社会上反饥饿、反内战、争民主、争自由的运动起来,风雨大作,终至破窗而入,惊扰诗人的甜梦而有了部分坚实的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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