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啊!多少次我呼吸这夜晚凛冽的空气。啊,窗扉!月光透过浓雾倾泻下来,淡淡的宛若清泉——人们仿佛都在开怀畅饮。
啊,窗扉!多少次我将额头贴在你的玻璃上,享受你的清凉;多少次我逃离热得发烫的床铺,跑到凉台上,仰望浩瀚平静的夜空,心里的欲望便烟消云散。
往日的激情啊,你们对我的肉体是一种致命的消耗。可是,灵魂如果没有任何东西来转移它对上帝的崇奉,也会疲劳不堪的!
我的崇奉固执得可怕,弄得我非常狼狈。
“你还要长久地寻觅灵魂虚幻的幸福。”梅纳克对我说。
最初一段恍惚、痴迷的日子——那是在遇到梅纳克之前——过去之后,接着是一个不安、期待的阶段,恍如穿过一片沼泽地。我成天困倦不堪,可是老睡觉也解决不了问题。我吃完饭就躺下,一躺下就睡着,但醒来后感到更疲乏,头脑麻木,仿佛人要化形似的。
生命隐秘的运动,潜在的变化,未知物的产生,艰难的分娩,昏睡和期待。我像虫蛹一样沉睡,听任新生命在自己体内形成。这新生命就是未来的我,与过去的我不再相同。光线仿佛是透过层层绿水和繁茂的枝叶,才照到我身上。整个人迷迷糊糊、麻木不仁,像喝醉了酒或昏厥了似的。“啊!”我祈求道,“让急性发作、暴病和剧痛快降临到我头上吧。”我的头脑里就像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的天空,闷得人透不过气来,万物都等待着闪电撕裂这饱含水分、遮住蓝天的漆黑如墨的皮囊。
等待,你还要持续多长时间?等待过后,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们赖以生存?“等待!等待什么?”我大声疾呼,“难道还会产生不是出自我们自身的东西吗?难道我们身上还存在我们不了解的东西吗?”
阿尔贝的出生,我的订婚仪式,艾利克的去世,我的生活的动荡,这一切不但没有结束这种麻木不仁状态,似乎还使之日甚一日,仿佛这种麻木状态的根源,就是我纷繁的思绪和优柔寡断。我真想像草木一样,永远沉睡在潮湿的泥土之中。有时我心想,痛苦到了极点自会有快乐的,便在肉体的疲惫中寻求精神的解脱。然后,我又沉睡好多个钟头,像热得昏头、大白天被放在闹室里睡觉的婴儿。
睡了几个钟头,我从悠远的梦中醒来,浑身冷汗淋漓,心脏怦怦乱跳,头脑昏昏沉沉。透过关闭的百叶窗的缝隙,草坪上绿莹莹的日光,从下面反射到白色的天花板上。这近乎薄暮的光线,是唯一令我愉快的东西,恰如身处岩洞之中,长久被黑暗包围,乍一走到洞口,看见日光透过叶丛和水射进来,忽悠悠的,那样柔和,那样诱人。
隐约传来家里的各种声息。我慢慢清醒过来,用温水洗了脸,百无聊赖,便步下楼梯,走到花园里,在长凳上坐下,无所事事,只等待黄昏降临。我总是感到困乏,不想说话,不想听人家说话,也不想写作,于是就看书:
……他看见前面
道路杳无人迹,
海鸟沐浴
展开双翼……
我却蜗居这里,
——人们迫使我栖息
在森林的叶丛下,
在橡树下,在地洞里。
这地下居所冷森森,
让我好烦好腻。
山谷幽冥,
山峦崔嵬,
苍凉的树篱
覆盖着荆棘——
毫无乐趣的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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