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我住在海滨很大的旺岱花园里，召来三位诗人同住。他们吟诵我的款待，也吟诵池塘、游鱼和水草，吟诵夹道的白杨、独立的橡树、丛生的榛树和整个花园美丽的布局。秋天到来的时候，我叫人砍掉园内最高大的树木，我喜欢自己的居所一片荒芜。花园变得面目全非，我们一大群人在里面闲逛，沿着杂草丛生的小径溜达，不管走到每条小径的什么地方，都可以听见樵夫伐木的斧声。从旁边经过时，衣服常常被树枝挂住。被伐倒的树木上呈现出斑斓的秋色，那样绚丽，很久以后我都不想看别的任何景致。从那秋色我方知道，自己老矣！

　　“此后，我先后居住在阿尔卑斯山上一座小木屋和马耳他一座白色的宫殿里。那座宫殿的旁边是西塔维西亚香木林，里面的柠檬像橘子一样又香又甜。我还曾经以在达尔马提亚游荡的一辆马车为居所，还有就是面前这座花园，即佛罗伦萨正对菲索尔山冈的小山上这座花园，今晚我邀请诸位来此聚会。

　　“请不要对我说，我的幸福全赖于机缘巧合。诚然，一系列变故给我提供了许多机遇，但我并没有抓住它们。也不要认为我的幸福是靠财富获得的。我这颗在世间无牵无挂的心始终是可怜的，我很容易死去。我的幸福来自于满腔热情。我不加区别地通过一切事物，狂热地寄托我的爱。”

　　二

　　我们所在的那座很大的凉台（有几架螺旋形梯子通向它）俯临整个城市，像一艘停泊在浓密枝叶上的轮船，有时仿佛正向城里航行。这年夏天，在街头的喧嚣平息之后，我不时登上这艘想象的轮船的高层甲板，品尝夜晚沉思默想的宁静。越往上爬，嘈杂声就渐渐减弱。那喧嚣之声有如海浪，刚滚滚而去，又汹涌而至，波澜壮阔，澎湃着，扩展着，撞在墙壁上。但我越爬越高，浪花再也溅不着我了。爬到凉台最高处，就听见枝叶的絮语和黑夜的强烈呼唤了。

　　碧绿的橡树和巨大的月桂树整齐地排列于林荫道两旁，挺拔参天，树梢齐及凉台边缘。然而，凉台的栏杆有的突出去，仿佛伸展在蓝天之上。我走到凉台边坐下，忘情地沉思默想，感觉像在大海上航行一般。耸立于城市另一侧的群山，一抹黛青，群峰顶上的天空则呈金色。伸到凉台上的树枝，有的绿叶稀疏，辉映着绚烂的夕阳，有的几乎光秃秃的，迎着暮色。城里仿佛烟雾缭绕，那是被夕阳映照的尘埃，在余晖流泻的广场上飘荡。偶尔，在这过分火热而又迷人的夜色中，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仿佛自发地迸射出一枚烟火，似乎还带着啸声，在空中升腾，不停地升腾、颤抖着、旋转着，最后随着一声爆响，神秘莫测地怒放开来，然后散落下来。我特别喜欢这火花呈淡黄色的烟火，无数火花缓缓地、漫不经心地散落，像漫天坠落着美丽的星星，使人以为星星也是这样突然而奇幻地产生的。及至那无数的火花消失后，看到星星依然布满夜空，不禁有些惊奇。渐渐地，你认出了每颗星星和它们所属的星座，但你还久久地沉浸在心醉神迷之中。

　　“各种变故以违背我的意愿的方式支配了我。”约瑟夫说道。

　　“活该！”梅纳克说，“我喜欢对自己说，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