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一批诗人,如陈梦家、戴望舒、孙大雨等,建国后随即沉寂下来。如果不甘沉寂,就必须追随主流,改变诗风。冯至被鲁迅称为“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他的《十四行诗》运用西方形式表现东方情调,诗艺精湛,影响颇大。此时,他改以通俗的语言演绎民间故事,编写土改翻身的新传说;如果拿《韩波砍柴》与过去的《蚕马》、《帷幔》等比较,面目迥然不同。臧克家本以描叙农村苦难和锻炼辞句著称,现在也不能不放弃他的特长。三十年代与何其芳、卞之琳齐名的李广田,1957年整风期间,写了一首诗,名叫《一棵树》:“我受大地和太阳的哺育,/我在风里雨里锻炼自己的身体。/……还要把根扎下去,扎到最深处,/也要把枝叶伸出去,伸向太阳去。/……我必须每年落一些叶,/也必须不断地脱一些皮。/……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休止,/因为我自己并不属于我自己。”可以说,这样的“表态诗”是有代表性的。诗人坦言“我自己并不属于我自己”,忠实地描画了一代知识分子的形象,裸裎了知识分子与现行体制的某种契合关系。苏联及东欧文学史中有一个词叫“多数派”,中国多数派的诗,就是这样的诗:单调、直露、粗糙、假嗓子,缺少人性的润泽。
在解放区出来的诗人中间,卞之琳本来
最具欧美色彩,但也是最早运用民歌体,积极践行“为政治服务”和“民族化”、“大众化”的一个。自1940年出版《慰劳信集》后,停笔十年,于1950年开始为配合政治运动重新写作。1951年由上海平明出版社出版诗集《翻一个浪头》,内收26首诗。他自白说“写的时候,我主观上觉得又是响应号召,又是自发,又当政治任务又当艺术工作,又是言志又是载道”云云,实际上无非在掩饰写作处境的艰难和尴尬。他嫌集子结合爱国主义的份量不够,想重点加以补充,于是写成《天安门四重奏:大题小试》:“天安门把蓝天当作蓝图样,/天安门飘红旗就标志行动!/斗争和创造翻起来一个浪,/中国和全世界联一道长虹!”诗中还有“雪山,太行山,看历史弯腰”,“排山倒海才笑逐颜开”这样的句子。发表后,《文艺报》刊发读者来信,批评说“难懂”。1953年,卞之琳到浙江新登参加农业合作化运动,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说是“试用一点江南民歌的调子”,写成一批自称为“带有一点田园诗风味”的诗。举一首《叠稻罗》看看:“单干户叠五亩稻,/互助组叠七、八亩,/十亩、二十亩不稀奇,/只要合作化动动手”,哪里有什么“调子”、“风味”可言?诗人在《文艺报》发表题为《下乡生活五个月》的文章,称说自己“多少像扎了根,俨然变成了本社甚至本村人”,“到农民群众中去……从思想上关心他们的生产问题,生活问题”,“和农民打成一片”。1958年,他又以格律体写了一组诗,叫《十三陵水库工地杂诗》。其中写道:“摔脱了大衣抓扁担,/人海里洗一个风沙澡,/给水库献上一滴汗,/喜悦的心跳像鱼跳。”《诗刊》又发表读者来信,再度批评他的诗“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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