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反对“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改造世界观作为一个恒定的主题反复表现,可以说,郭小川是建国之后唯一的一位具有如此明确意识的诗人。对于这一主题的处理,在他的诗中,大约分为两类:一类是“客体诗”,确定的批判对象是知识分子,然后把个人主义的鬼魂粘附上去。小叙事诗《深深的山谷》、《白雪的赞歌》是最突出的例子。两首诗的题材都是革命加恋爱。在诗中,诗人高度称颂集体的力量,而极力贬抑个人的价值。《山谷》写的是一个曾经投身革命的知识分子,最后成了叛徒,跳入深谷自杀。他自白说:“在那黑暗的社会里我也毫无出路,/所以才向革命索取对于我的酬劳。/我当然也可以支付我的一切,/但那仅仅是为了我个人的需要,/只有先给我的欲望以满足,/我才肯去把英雄的业绩创造”;“我怕那无尽的革命和斗争的日子,/因为,那对于我是一段没有目的地的旅途。”显然这是漫画化了的,对于这样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诗人表达了自己的憎恶,所以让他去死,简直毫不顾惜他的毁灭。诗中借指导员之口评论说:“这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但也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傻瓜。/……叛变,逃跑,消极又能怎样呢?/革命还一样要生根开花。”在郭小川看来,知识分子的悲剧,就在于坚持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拒绝世界观的改造。正如他在《发言集》中的发言:“个人主义的英雄/必然要沦为/资产阶级的奴仆/政治上的娼妓”,所以有必要加以清除,“像清除一堆历史的垃圾”。
关于思想改造,郭小川还有另类的抒情诗,完全的诉说自己。当个人主义被宣布为万恶之源的时候,严格说来是没有个人抒情诗的。这里说的抒情诗,实际上相当于当年流行的“检讨书”、“坦白书”或“保证书”。《致大海》是诗人颇为欣赏的一首诗,它表明:一个知识分子,只有投身于大海一般的革命集体之中,才能改变自身的“脆弱的生命”,而“与周围的世界趋于协调”。改造的结果,便是:“好像世界上已经没有我,/我就是海,/我的和海的每一呼吸/都是这样息息相通。”“文革”时期,有所谓“斗私,批修”,“五七道路”,其实是毛泽东关于知识分子改造的战略性思想的一个发展。对此,郭小川是由衷拥护,并身体力行的。他写了不少歌颂干校生活的诗,其中《欢乐歌》写道:“我们怎能不欢乐!/——因为我们拼命劳动;/我们怎能不欢乐呵!/——因为我们拼命革命。”郭小川把思想改造同精神皈依结合起来。他对毛泽东个人的膜拜程度,甚至超过“文革”时的庸众,这在日记、家书,以致诗歌作品中都有大量的例证。1968年12月26日(毛泽东75岁生日)日记:“我要永远向毛主席请罪。”次年1月8日日记:“往日的罪过,将成为我永生永世的教训,伟大的毛泽东思想将是我的强大武器。伟大领袖毛主席呵,下半生我将永远忠于您!”同年10月致女儿信:“在锻炼改造中,我将继续学习使用笔杆子保卫毛泽东思想,宣传毛泽东思想。”他写过多篇毛泽东颂歌,1964年作《春歌》:“毛主席的真理呵,颠扑不破!/亿万人的胸中都有毛主席的著作。”此后,随着“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群众性运动急剧升温,诗人的颂歌也便变得更加狂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