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蜡烛了,半个铜板一支。这是牢房里的光亮,也许是一生中最后一次的光明,对于地狱里所有的生灵都是最后的福气!”卖蜡烛的小贩也来了,在最后的牢房的格栅里叫卖他的货品。在烛光里可以看到,在亚当前面蹲着马库斯·何,脖子上戴着一面大枷。
十年前他们两人一起庆祝过春节,那时他是教会在北京官员中最重要的眼线之一。那时的他是官署的文案,满面红光,营养良好,享有崇高的威望。庆祝圣诞节都是他来点燃爆竹和焰火。而今他又是什么样的景象啊?!白发苍苍,纠结成一绺一绺,他的面容已被饿得脱了人形,满脸是被臭虫叮咬的血迹斑斑的印痕。在烛光的映照下,两人没有一个敢于先开口说话,他们都认出了对方,默默地认出了对方。
蜡烛贩子举着灯笼在和隔壁牢房的可怜的犯人讨价还价。
在马库斯·何的后面躺着一个皮包骨头的躯体,蟑螂在他身上爬。
“克里斯蒂安·陈。”马库斯·何悄声说,用头指向死者,并用头画了十字。他一瘸一拐地走向牢房的后墙,摇了摇完全倒地的身影,同样戴着重刑犯所要戴的刑枷,双手也被锁进刑枷之中。此人看到亚当,目光里充满仇恨,冷笑了一声:“哎呀,原来是一个神甫,上帝的助手。Halleluya!(赞美上帝!)兄弟,上帝爱穷人,爱受苦受难的人。这里却是上天堂最好的路径,不是吗,神甫?”卢卡斯·王将一口痰吐在了亚当的脚下,随即转过头去。
神甫感慨万分,从麻袋里拿出鱼干、米饼和水瓶,放在牢房里一片破烂之上。卢卡斯·王原是曼努埃尔·迪亚斯热情似火的学生,这时他把自己满肚子的冤屈发泄到亚当的身上:“你的上帝在哪里?需要他的时候他倒不见了!反正这里见不到他。”
亚当看着马库斯·何踉踉跄跄走过来,便递给他一小瓶人参汤,“把它给卢卡王吧。”
蜡烛贩子又吆喝了一遍,见无人再来购买,便沿着狭窄的折磨人的黑暗通道走了出去。
很快这里便只剩下化了装的神甫了,他一人面对犯人。看守响亮的鼾声阵阵传来,反而使人有种安全感。神甫点起蜡烛,递给格栅后面的马库斯。
“他应该把我们从这里救出去,是他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卢卡斯·王很衰弱,可他还是怒气冲冲,“我们要是能够调个个儿就好了,他应该跟随耶稣,在我的位子上,脚镣手铐戴枷戴锁地死掉。耶稣的伙伴啊,”他轻轻地笑道,“真是的,我们也落到了这步田地,像他的耶稣一样。”王的苦笑里夹杂着哭声。
马库斯·何一声不响,将满是伤痕的躯体靠在格栅上。
亚当思绪万千,呆呆地看着牢房里的囚犯。死者长已矣,马库斯·何和卢卡王也万无生还的希望。什么人性、正义、博爱,在这个帝国里已为腐败、饥荒和争权夺利销蚀殆尽。他们两人的性命而今只能看他的了,他打算豁出去,将自己的生命交到上帝的手中。
“希望我们很快便会再见。”他轻轻地对马库斯·何说,然后低着头,终于背起麻袋走出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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