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濒死之人的监狱必定在底层。”弯腰曲背、满身煤灰的苦力在想。他扛着黄麻袋，里面装着半袋东西。他觉得有些沉重，于是从一个肩膀换到另一个肩膀。他东看看，西瞧瞧，常常被街头商贩挡住去路，被人挤过了城门。

　　衣衫褴褛的小贩给守门的长官塞了几个铜板，他们便不受盘查地向监狱走去。

　　在这些有集市的日子里，北京监狱的典狱长总会收到不少的贿赂钱。为使自己这种小小的交易不受到干扰，他往往给待在破败底层房内的看守几罐酒。这些看守就躺在牢房前面的草垫上，给烧酒加热，不一会儿便雾气腾腾，散发出烧酒和便溺刺鼻的味道。

　　杀人犯、重刑犯，还有其他的死刑犯，都被关进铁窗土牢里，有的戴着脚镣手铐，有的站进木笼，连活动一下的空间都没有。

　　小贩点起了灯，跌跌撞撞走下陡峭的楼梯，沿着铁窗前行，将货品塞给囚犯。穷人中的穷人还想从更穷的人那里赚取几个铜板。若是赚取的铜板为其投入的贿赂的两倍，就算是一个好日子，便能打道回府。

　　那个弯腰驼背、满身煤灰的苦力就是亚当。他沿着铁窗，挤在小贩中间，向黑洞洞的牢房定睛仔细看着，希望能看到失踪的、被判死刑的教友。有人偷偷告诉毫无觉察的耶稣会士，几个月来有三个基督徒没有经过刑部审判，便落入了那些受贿的看守手中，等待问斩。

　　白日的光线透进牢房些许，看得出那一个个可怜人的面孔，有的打瞌睡，有的发呆，就是没有见到熟悉的面孔。他和那些吵吵嚷嚷的商贩一起向下面移动。到了最后一排的牢房，完全是昏天黑地。风将腐叶吹至通风处，空气污浊，受着煎熬的肺千百次呼吸这种空气，这里散发着阵阵恶臭。

　　只有一个卖蜡烛的小贩来到此处，也因为这里有一个可靠的买主。亚当紧随其后。在烛光的照耀下，牢房才显出些生气。极端衰弱、极端肮脏的罪犯和司法的受害者蹲在那里，像是畜生蹲在乱草之中。突然有烛光照射，也惊起了老鼠，它们纷纷从垃圾桶里跳将出来。有几个有人形的身影，手持水瓢，将那干瘦的手臂伸出格栅，嘴里不停地喊：“酒，酒！”

　　“我没有烧酒，”卖蜡烛的小贩咆哮道，“我卖蜡烛，半个铜板一根。这也许是你们最后一次点蜡烛，对于地狱里的生灵，光亮是最后的福气！”

　　在蜡烛小贩做生意的当儿，耶稣会士在麻袋的掩护下蹑手蹑脚往前走，走到最黑暗的牢房，轻声问：“这里有马库斯·何吗？有克里斯蒂安·陈吗？有卢卡斯·王吗？我找马库斯·何，我找克里斯蒂安·陈，我找卢卡斯·王。”

　　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脚镣手铐的声音。“安静一下，这帮混蛋。”从黑暗中传来一个人的呵斥声。

　　亚当继续往前摸索，摸到下一个牢房，从黑暗中散发出腐肉的味道。“这里可有马库斯·何？可有克里斯蒂安·陈？可有卢卡斯·王？我在找马库斯·何，克里斯蒂安·陈，卢卡斯·王。”他谛听着，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响动。他一个人嘟嘟囔囔，差不多就要放弃了，“马库斯·何？克里斯蒂安·陈？卢卡斯·王？”

　　“找马库斯·何？找他干什么？他已经被榨干了，剩下的要留给老鼠。”

　　“你是谁？马库斯·何在哪里？”亚当向着黑暗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