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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冠学:大地的事(三)15-16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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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冠学:大地的事(三)15-16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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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西文库 文章来源:转载 点击数:3665 更新时间:2011/5/30 15: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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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15节:九月十二日
[5]泔:煮米汁。
音gQn。
[6]葛天氏,无怀氏:传说中的远古帝名。
一说为远古时期的部落名。
——编者注。
九月十一日
一早打开门,出去给牛放草,新奇地看见一只橛鸟[1](蓝矶鸫),停在牛涤上,见了向我敬礼。
不细察就知道是雌的,果然腹下没有赤狐色。
此鸟据往年的观察,差不多都在中秋节的时候到,且是雌的先到,雄的总要迟上十天八天。
它们是很有礼貌的鸟,任何时都可看到它们在向四周围鞠躬,母的全身灰色鳞羽,微带蓝色;公的腹下有显眼的赤狐色,头背粉蓝鳞羽。
美洲种的,公的像亚洲种的雌鸟,腹下没有赤狐色;雌的全身斑褐鳞羽。
还是亚洲种好看。
此鸟性最近人,喜欢人家屋顶,夜间即在人家屋檐或屋角横木上栖息,差不多栖息在固定的一家。
天还没亮,东方刚透出一点儿鱼肚白,就在檐下窗前扑食早蚊。
往往扇得窗格子咔咔响,农妇们被打醒,正好赶上煮早饭,因此视为司晨鸟,而怀着很大的好感。
白天里,农夫在犁田,它就停在附近木橛上,活像从木橛上暴出来的,故叫它橛。
农夫犁出了虫类,它就飞过来啄,再回到原位,吃下了虫,不停地鞠躬向农夫致敬。
母的倒不怎么惹眼,公的那一身粉蓝加上腹下显眼的赤,委实不能不教人喜爱。
橛的歌唱很美,只嫌太细。
要知道它们是多礼的鸟,它们一方面想唱给人听,又怕打扰了人家,因此只在嘴里低吟浅唱。
果真有一天,让它们引吭高歌,大概没有一种鸟唱得过它们。
它们不分雌雄,都能唱。
另四分地的番薯,也到了非收成不可的时候。
上午割了两分地的番薯藤,下午原打算犁番薯的,却为骤来的天气所吸引,放下了穑头[2],到旷野中去。
上午还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刚一到午,便骤然变了,白云气弥天漫地,天地忽然变小了,笼罩在浓厚的白云气之下的,只见到几个村庄而已。
骤然令人觉着冬天居然到了,无怪昨天有那一阵浓雾。
小时候看见起这种大云气,便害怕着不敢走出庭外一步。
的确,至今看了这厚厚的白,仍不免觉着一种压迫。
如今尽往无人处走,想赤裸裸地将自己投进这大苍茫里。
气温是骤降了,空气虽似静定着,但隐约有北风的气息。
那低厚乳白的天,正像新缠的茧,蕴孕着一番造化,当那大云气揭开,重见碧蓝的大天空时,便已蕴孕出了另一季——南国里最美好的冬天。
【注释】[1]橛:音bKjuR。
[2]穑头:稼穑。
穑,音sF。
九月十二日
昨天下午从旷野中回来,赶犁了已割藤的两分地番薯,昨晚摘蒂摘了一车份,今早一早赶往镇上出货,回到家已是顶半晡,又摘了另一车,向晚前再出一趟货。
上午晴,下午阴,凉甚,气候确是在转变。
晚上自镇上回到家来,只见黑暗暗的屋檐下,有一星点般红红的火,花狗伏在庭尾,直等着牛车进了庭,方才起来摇尾蹦跳,还汪汪地吠着。
停了牛,红火点往上浮了起来。
这月黑星暗之夜,檐影下黑压压的实在看不清。
正纳闷着,听见叫我名字的声音,原来是一位族兄,怪不得花狗伏在庭尾,见了我还吠,就为檐下有人。
卸了牛,推开了门,点了灯,问族兄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找我。
说是家乡有人写信来,要我替他看看是什么事。
原来是族兄的一个堂叔下个月要娶孙媳妇,一定要他们一家人回去热闹热闹。
族兄嘱我回了信,又谈了一些家常事,就回去了。
我对村里好处虽不多,看信写信是我的专责。
族里人只有我们一家人识字,若不是我归隐田园,族亲们看信写信都得到镇上央人了。
一般农家生育蕃[1],糊口且不足,还能供小孩子们上学?因此村里人老老幼幼,全不识字。
第三部分: 第16节:九月十三日
前年一个外姓的人名叫臭腐的,出外做工去了,他的老母央我写信给他,我说怎么写,她说惨的多下些,倒把写信当开药方似的。
其实也真的可怜,她这个儿子名虽出外做工,因性情懒,一个月做不到半个月的工,自给且勉强,哪能时常寄钱给他的老母?难怪她老人家要我惨的多写一些。
花狗刚两岁,算得是乖。
一向我喜欢独来独往,不愿意它跟着我。
我要它也像我,独来独往,不要当奴才。
这个家算是我和它共有,各自当家。
因此,我在家时,它或许也在家,或许自己去玩去了。
我不在家时,它也不一定在家,但总是在家的时候居多,它伏在庭尾瞪着不速之客,也许它是对族兄烟斗上那一星点的火红感兴趣。
总之,不论如何,我总觉得它是条好狗。
客人走后,第一件事就是弄点东西给它吃;当然猫是没份的,夜间猫照常例不喂食。
【注释】[1]蕃:子孙昌盛。
——编者注。
九月十三日
一整天里把剩余两分地番薯给割、犁、收了,踏进家门,早已不见人面。
幸喜这一两天都没有下雨,自今晚起下雨也不碍事了。
这一季,番薯的收成还算顺利,价钱也不太坏。
明天再出两车货,这个月份便没事做了,可以好好地到外面去走走,或是去访山或是去访海,不然在家好好地读几十本书,写点儿什么。
刚放下了碗箸,便听见一只猫头鹰在西边牛涤旁的老杨桃树上叫。
说是叫实在不对,我们的语汇实在太贫乏,叫是吵人的,声音很尖的,猫头鹰只能用鸣字来形容。
古文用鸡鸣狗吠来表达,可说各得其所;现代人鸡也称叫,狗也称叫,这两种生物声音相差实在很远。
况且同是鸡,也有啼和鸣的分别,母鸡下了蛋,只能称鸣,不能称啼,公鸡司晨,可称为啼也可称为鸣。
语词约定俗成,自没话可说,如啼字,本来是痛苦悲哀之词,公鸡鸣,却叫做啼,也是很不当的。
不论如何,我们的语汇愈来愈笼统,欠分别。
猫头鹰白天几乎看下到,但是一入晚,家屋附近的树上它常来。
它的鸣声很特别,一声gù——,大概要停八秒至十三秒,然后再一声gù——。
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很有诗意。
本来想出去给牛放夜草,去喂花狗,这一下却不敢出去了,一出去必定飞了。
反正听见猫头鹰的鸣声,照例看书时放下书,洗涤时停了洗涤,躺着之时停了思维,一心只沉迷在它那声音所开出的深邃之境,乃是我的老习惯,赤牛哥和花狗只好委屈几分钟了。
大约鸣了十来分钟,它走了,换到较远处去了。
一天里,只要有一样惬意的事物入眼入耳或入心,便觉得很满足。
惬意的事物总是有的,或是一片蓝天,或是一丝冰晶云,或是一段鸟音,或是一章好书,总有一些惬意的事物入我耳目心中来,因此我每天都很觉得满意。
要挑一挑有哪一天,我不满意,似乎挑不出来。
九月十四日
今天早晚各出了一车番薯,今年番薯的收成总算完毕,这八分地就让它空着,好歇歇地力,待明年春雨来时,再耕种了。
下月底或下下月初再收了另甲二地番麦,可就跟松鼠一样,储足了粮草,好过冬了。
下午在摘番薯蒂的时候,有一对长眉鸟(鸟书叫小弯嘴画眉)来到牛涤后那一带灌木丛中,一前一后,相隔大约几丈远,互相呼应,在前的呼两声guí-guí-,在后的就应两声go-?gógó-go-?gógó。
我试着学那前面的一只呼,可是后面的一只却不应,大概我学得不像,或者哪里有破绽,给认出来了。
这种鸟,无论形状鸣声都大有森林味,很难得一见,永远藏在茂密的丛杂之间。
我最爱听它们呼应,尤其那应声,几乎把整个森林即刻搬了过来了似的,大有置身密林中之感。
住在都市中的人养鸟,听笼里鸟鸣,而不觉得仿佛置身在林中野外,单只觉得好听,便真是白养白听了。
声音之能幻化,无如鸟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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