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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冠学:大地的事(一)5-6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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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冠学:大地的事(一)5-6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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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西文库 文章来源:转载 点击数:2760 更新时间:2011/5/30 15: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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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第5节:清凉透骨
几十只麻雀落在新翻泥土上,一边吱吱喳喳吵着,一边在啄食其中的小虫;几只赤腰燕在土面上穿梭翔,划着优美的线条。
日头已到三竿高,照得泥土味越发扩散,对农人来说,这是世上唯一最提神醒脑的香味,吸在肺里,渗在血中,元气百倍。
最大的一个孩子,大约十一二岁,没有上学,是一位族兄的长孙,要帮我收拢番薯;其余的孩子也一齐要下来。
我答应了,叮咛他们不能做手脚。
他们举手发誓,有的说若做手脚屁股给蜜蜂叮,有的说若做手脚下次灌不出土蜢,有一个说睡觉时愿给七脚林蜈(北方人叫壁钱)压梦——俗传梦魇是睡梦中被七脚林蜈正面照着引起的。
于是孩子们七手八脚忙成一团,但是不到半分钟便吵起来了,个子高气力大的,划了一截地段不准别人插手,个子矮气力小的偏就不听。
最后那个年纪最大的孩子给他们分配地盘,把年纪小的分配到田垄的另一头去;小的虽不服,又不敢不听话,嘟噜嘟噜的各自去了。
不一会儿,只听见小的在那一头喊着:“这一县[5]好大呀!八条,总共八条!十斤,十斤重!”分明是在向大的吹嘘。
那小的也是一位族兄的孙子,才不到七岁,哪里提得起十斤重的东西?这些孩子们有种天然的群欲将他们箍在一起,但是各怀鬼胎,只有完全公平的分赃,才能教他们相安无事。
但是完全的公平是不可能的,故他们随时随地都要起内讧,上一分钟零点几的不公平,下一分钟非得取偿则绝无均势与安定之可言,这是人类社会的一个雏形。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犁完了那另一半,定睛一看,孩子们早将番薯堆成五堆,像五座小山一般。
只见他们满头大汗,一脸泥土,个个成了京戏里的角色,大花脸、小花脸,脸谱之奇特,真匪伊所思,可谓创未曾有之奇。
看到这般模样,我叫他们歇手,他们却不肯,说要攻完为止——他们早已忘记了原先要来却番薯的事了。
又过了二十来分钟,孩子们果然攻完了,番薯堆多出了三堆。
我叫他们歇一歇,喝喝水。
他们一窝蜂跑向小溪,跳了进去,争着饮上游的水,又吵起来。
只见他们往上游挤,挤了二十来丈,大概全都争到清水喝了,才相率跳了出来。
这些孩子们分离了不能过活,在一起又不能相安,争吵是他们的特性,要到长大了争吵才会向里沉,变成彼此礼让、互相涵容。
这又是人类社会文明的真实历程。
拿了把伞,绑了竹枝,插在番薯堆边,搬了一张矮凳子,我坐下来摘番薯蒂。
本来这种小工,是妇女的工作,大男人是不屑做的,可是我是例外,没有女人帮忙,只有自己动手做了。
孩子们歇了不到几分钟,便又争着在却番薯了。
只听见最大的那孩子在发号施令,号令一响,孩子们各自冲进田里,手掘脚翻,忙着找寻脱了蒂的零薯。
不一会儿工夫,个个都有所获,都拿到一定的地点放齐。
一个钟头不到,两分地的新犁地被翻搅得稀烂,孩子们个个都捡到一大堆,红皮的、黄皮的,间或有白皮的。
大都是小拳头般大小,竟有大似人头的;说是他们做了手脚,不免有失公正,偶尔那样大的大薯被看漏了是有的。
于是又听见那个大的孩子在发号施令了,他提议大家同时回家拿畚箕或笼子,在大路旁会齐,列队进来,以免有人偷了别人的番薯。
这倒是好办法。
制度自然是定出来的,小孩们早已有创制的先天能力,否则社会制度怎有可能呢?果然他们列队进来,将捡到的番薯搬了回去。
日头向晡时,已摘蒂的一半番薯,装在麻布袋里,共十六袋,叠在牛车上,套了牛,载往镇上去卖给番薯商。
若不是那些孩子们帮忙收拢成堆,单靠我一个人,怕要忙上一整天,直到日落之前,还未必能收拢好,不说摘蒂、装袋、载运了。
坐在车前,脚底下的车辕不停地起伏簸动着,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愉快。
向晚的西北风迎面拂来,一天的日光热次第消退,清凉透骨。
第一部分: 第6节:一层灰云
偶一抬头,只见满天披着一层灰云,匀匀的、薄薄的、静定的,像一匹久蒙尘埃的绢缯,给人无限宁谧的柔和感。
再没有比傍晚的天色变得更快的了,天空中似乎下着一种灰黑色的云末,直把空气的分子间空隙塞满,远处渐渐的看不清了,近处越来越恍惚了,地面更是积落得厚,尤其夹在两边高过人头的蔗田间的牛车路,暗得更快。
一铺多路(十里为一铺,合五公里)才走了一半,看着暮色渐深,不免有点儿困意,靠着栅板,略微休憩片刻,让赤牛哥信步前进。
说实在的,自从我决心做个农人,除了老天之外,我最感激的,就是正走在我前面,拖着载重两千多斤硬木车的这一头赤牛哥。
说是人类感激畜生,或有点儿不合常情,但是这是事实。
赤牛哥本来完全不必依靠我便可以自由自在无虑匮乏的过活。
地面上有的是草,小溪里有的是水。
除非当作老天的用意来解释,否则牛马鸡犬一点儿也不欠人类的情。
俗语说:“一切天注定。”也许这是事实。
否则我一分一秒都不敢叫赤牛哥给我服役。
虽是天注定,心存感激是应该的。
若一切事情都认为当然,未免太没心肝了。
偶尔有夜鹰从头顶上掠过,睁开眼睛,只见暝色中一道黑影一闪而逝,大约有一两尺的宽幅。
此鸟昼伏夜出,滤食夜空中的蚊虫为生,古人误以为蚊虫由它嘴里吐出,故叫它蚊母鸟。
牛车颠簸得厉害,爬过陡坡,便是仑仔顶庄。
我急急跳落辕下,一边呼喝着,一边帮着推车。
赤牛哥使力拖着,蹄甲刮着石砾,咔咔地响;鼻子里冒着白烟似的,发出风柜般的送气声。
上了崎[6],远远的便传来狗吠,狗吠声是村夜特色,不免有几分亲切温情感。
过了仑仔顶,街市在望。
一路经过田野,经过荒原,那辽阔的黑暗之中的孤单落寞感,此时渐渐地被灯光与市声所融解,像是从一场昏睡中醒了过来一般。
一进南门,便是番薯街,街路的另一面是一片空地。
挑了一家熟店卸了货,将牛车赶过空地来,给赤牛哥解了轭,拴在辕前,放了一总草[7]。
空地上有一个水栓,提了一桶水,放在赤牛哥嘴边。
走进店里,店主人差不多快磅完了。
总共两千五百四十三斤,每斤行情一元半,共计三千八百一十四元五角。
摺好麻布袋,捆成一捆,放在车上。
我于是踱到夜市去吃一年里难得吃到几回的各种零食。
店铺里的商品,映着灯光,玲珑满目,对于欲望大、虚荣心强的人是一种鼓舞,但也是犯罪的根源。
人类的欲望和生活品质,很难得划出界限,因此这些商品是福是祸确也很难说,沿街浏览一遍,只当作一场艺术品展览,不落进实用层面来看,自然是另一种纯粹的经验。
在夜市零食摊上吃了一碟子日月蛏[8]、一碗碗、一碗公鱼[9]面,肚子撑得几乎走不动了。
看见新出的纽橙(俗误写作柳丁),买了一斤。
回程,出了南门,剥了一个吃,还好,还可以吃。
一路上枕了麻布袋,放头酣睡,就任由赤牛哥拖回家去罢——赤牛哥路早跟人一般熟了。
反正,今夜还得赶夜工,摘完另一半的番薯蒂,大概天也快亮了,好再赶一趟早车。
【注释】[1]裥裙:褶裙。
裥,音jiAn。
[2]牛涤:牛棚、牛屋。
涤,音dI。
[3]却番薯:却,捡的意思。
[4]薅土豆:薅。
拔的意思。
土豆,即花生。
[5]一县:一串。
[6]崎:曲折的河岸。
——编者注。
[7]一总草:总,捆。
[8]日月蛏:海镜。
蛏,音chEng。
[9]鱼:黄斑色形以鳗。
,音zhQn。
九月五日
为了爱惜牛只,凡是拖重载,大抵都是趁早晚赶车,以免炎日。
昨夜出了南门,吃过一个纽橙,倒头便睡,空车颠簸着,睡梦中仿佛在母亲的摇篮里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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