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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冠学:大地的事(三)17-18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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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冠学:大地的事(三)17-18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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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西文库 文章来源:转载 点击数:3682 更新时间:2011/5/30 15: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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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第17节:九月十四日
在这样的鸟音中工作,哪里会疲倦?这几天天气都一样,上午晴,下午阴,凉。
今天下午只是薄阴,但气温还是凉。
傍晚,看见好几只雨燕。
雨燕很像木刻的似的,好像没有羽毛,样子很滑稽,飞得高些;有大小两种,大的看来比在人家做巢的赤腰燕都大,小的很小。
雨燕因其木样光秃状,虽飞行术奇妙,总不免有机械感。
真正的说,还是赤腰燕飞得好看。
另有沙燕,我叫它风燕,剪风力很惊人,总是匆匆赶路,平飞时,因体积小,也不见得好看。
九月十五日
上午犁土覆盖番薯藤,捡了不少番薯。
下午巡看番麦,捉了一些绿金龟,损害不大,都在吐穗了。
若雨季就此收煞,转入凉天,这一季的番麦就不会有好收成了。
最好照常态维持到十月半,即便小雨也好;过了九月,也只有小雨,少有豪雄的西北雨了。
很久没有牵牛出去啃草了,一向倒宁愿趁午间空隙或早晚割几总草回去按时喂食,人大了牵了牛出来,总不如儿时成群结队感到活气。
儿时放牛,等于是到野外玩耍,成人放牛可就全不对劲儿:第一,平时和牛在一起时,总是在工作,一旦跟牛在田头野外闲着,不免有反常之感;第二,即便牛在一边啃草,拿了一本书在旁边看,一向读书养成了作记的习惯,没有案桌固然不大碍事,有时要查考他书,就不可能了;第三,即便不看书,坐着闲眺,也只能坐着,少能随兴之所之,信步他去。
在一般农人,牧牛可以说是受罪。
农人长年勤劳惯了,空闲着不活动筋骨是很难过的,看他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那无聊的神色,简直是囚犯。
小孩子就不一样了,就是独个儿出去放牛,没有伴,因为赤子之心有的是想象力,一点儿也不会无聊。
为了以上所说种种理由,一年中难得几回把赤牛哥牵出野地啃草。
今天因要看番麦,顺便牵了它出来。
初时捉金龟,再后割了几总草,然后没事了,就坐下来看我的风景。
一连五天了,都是上午晴、下午阴的天气,阴天大抵不好看,云的散布大都是杂乱无章的——只有一种阴天是最好看的,满天的云都在同一水平面上静定着,这样的阴天也很吸引人。
今天下午的阴是属于不好看的一种。
天既不好看,就看地罢!地面上几甲地的作物连系着,有番麦、有番薯。
番麦翠、番薯青;番麦花黄,番麦穗红。
没有耕作的野地则遍生原蒿、野塘蒿、萧、朴骨萧等草,高与人齐,呈现着褐、绿的混合色。
长条的大石堆,灰白的,散撒着旋花科的藤蔓,好像碧波中一只白鲸著了网。
草是这里最好的歌手,它们载歌载舞,从这株草翻到那株草,不足半两重的身躯,有时居然会把一枝狗尾草压得垂到地面。
文鸟科的乌嘴、赤、灰,六七只成群,也是这一带的居民,它们的群飞,样子很像曲谱上上下跳动的小音符。
珠颈斑鸠或水平地飞过番麦田、番薯地,或从附近的树上,扑扑地冲天飞起,然后笔直地滑向一里外的地面。
伯劳虽是过客,此时它是田园间的主鸟之一,到处可见。
阴天里云雀是不高兴的,从来很少听见它们凌空歌唱。
远远地看见一只鹌鹑带着四只小雏,毛茸茸的,大概出壳还不到整二十四小时,在邻田番薯地里觅食。
看准了机会,我站了起来,扮演了博物学家野外生态调查的角色。
母鹌鹑看见我走近,慌了起来,发出了信号,集拢了小雏,一心想将孩子们带进番薯藤的密叶中躲藏。
小雏没有母亲预期的警觉,母鹌鹑显得十分为难,却不惊惶失措,这对于小鹌鹑有种镇定作用。
我接近到不到一公尺时,小雏们还没能躲好,见了庞然大物的我,反而零乱了起来。
母鹌鹑看了,转头向我,把翅膀鼓得圆圆,竖起颈毛,冲向我的赤脚,看来好像真的发动了攻击似的。
一只鹌鹑,还不及一个拳头大,竟就要攻击人。
第三部分: 第18节:九月十六日
母鹌鹑在我的脚前约一尺之地停顿了攻击,大概经过考虑,没有把握吧,于是转了策略,从我跟前疾速跑过,窜向我身后的番薯藤里去了。
显然的,母鹌鹑想把我引到小雏所在的相反方向。
我在内心里受到同灵性的感动,也感到了一个博物学家获得自然观察的满足,缓步地走开了去。
几年前观察过一只母白头翁鸟,这位母亲,带着新雏习飞时遭遇了困难。
一只小白头翁落进树下的茂草中去了,二耳草有一尺来高,小白头翁一落进去,不可能有机会飞得出来。
母鸟一直在树枝上喊叫,小鸟在草中哭泣,看也看不见。
我散步到了那里,好意想帮帮忙,母鸟误以为“将不利于孺子”——以为我要捉小鸟,先是急得喈喈嚷,后来竟发出受伤的惨烈声,装着跛脚跛翅的样子,从我的前面半飞半跌,跌到另一方的地面上去,那里没有草,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它。
我知道它想拿脑容量那么小的小动物来骗脑容量大的人类,故意要逗逗它,于是追了过去,装着要俯身去抓它,它便在百分之一秒间完全痊愈了,轻易地又飞上树了。
鸟类为了保护幼雏装跛是常有的事。
这证明了它们和人类同灵性,一样是灵性的生物。
老天创造了物质,又创造了灵魂,灵魂具备着地球上生存必知的一切知识。
为了照顾下一代而有母爱,母爱中自然的就具备了这些装跛的智识。
动物受伤之后行动不便,难逃被追逐,这是跛智识的先行智识,那母鹌鹑、母白头翁都不借经验而知道这个智识,故能进而成立其先天的跛智识。
举一反三,候鸟飞行迁徙,兽群陆行迁徙,大海洋中的水族游行迁徙,路途往往不下万里,一来一往,俨然有一定路线,不差不忒,这自然是出于灵魂具备了地球上生存必知的一切智识的缘故,不然何能致此?这不止证明了灵魂的存在,也证明了物类与人类灵魂是同一的,灵魂或许真的是轮流转着的。
惊吓了鹌鹑母子,自然是罪过,但是得到确定的野外生态观察,更加明朗了一些形而上的信念,鹌鹑母子的一场虚惊,不也是很值得吗?成人放牛唯一的好处,就是牛吃草质,人闻草香,这是无限的享受。
除了放牛,哪里能整天或整半天闻个饱呢?阴天天暗得更快,母鹌鹑匆匆地将孩子们带回家去了,而天也暗下来了。
将草总分披在牛背上,我也施施地和赤牛哥一道走回家。
暮空中不时传下来燕的鸣声,它们也正在赶回东边的家去。
九月十六日
今天起有一个多月的农暇,若不是耽于要看看书没有旅行去,恐怕一整天尽在外头涤雨[1]了。
整天下着小雨。
小雨是令人喜爱的,屋瓦上的雨声细碎得一点儿也不觉得嘈杂,而檐滴则淅沥分明。
一页书十数行的字,仿佛是一面檐溜十数行的水滴,越发觉得窗外窗里,浑然相应。
滴了一整天的檐滴,翻了一整天的书。
一整天下了几公厘的雨?读了几公厘的字?近午时,一个族兄家端了一碗公油饭来,那是新生婴儿满月向戚友邻里报喜的方式。
照例倒出油饭,要压以同量的生米为回报。
晚上吃过饭,少不得到主家去贺喜一番。
自己也曾经是婴儿过来的,可是看到婴儿那么小,觉得要养到长大成人,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一桩艰难事业,只看了一眼就生出万难的畏退之心,好在生孩子养孩子是女人的事,大男人将何以堪?回家的路上想着,这回有机会到市镇大城市去,多买些婴儿玩具,此后看婴儿满月,不要再空着手去,对婴儿来到世间,初回见面,这个样子未免太没有一点儿表示了,不论如何,总要对他们来接棒表示欢迎认许之意。
【注释】[1]涤雨:淋雨。
涤,音dI。
九月十七日
一觉醒来,檐阶悄然无声,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了。
公鸡在低声咯咯着,似乎带了母鸡刚下地来。
照例是公鸡起得最早,不论曙光怎样稀薄怎样掂手蹑脚地溜进冥色中来,它都能觉察得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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