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记忆的群岛 作者:保罗·安德鲁 董强 译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那机器是什么时候开始它那嘟哝的声音的?我整天都听到它,夜晚却从不听到:所以,肯定它每天要开始一次,每天也要停止一次。说实在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允许我确定我整整一天都听到它: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是假设我的注意力在白天没有一刻不分心。我无法确定这一点。它必须在晚上停止,而且总是在一个我的注意力分散的时候,因为带着同样的有条不紊的规律性,它在不久之后再度运转,在同一晚上,在另外一个注意力分散的时候。所以,这两个时刻——可以并非在晚上唯一的两个时刻,但必须是相隔最远的两个时刻,——在白天与黑夜相遇的两个点上与白天相接触。而这一点只有在两个条件下才有可能:机器可以区分白天与黑夜,同时,它被预先设定好,在白天黑夜交替的时候停止和重新启动,而且在我这一边,我有类似的设定,总是在同一时间突然昏迷过去,而且还自己意识不到。也有可能,机器在我昏迷过去的时候自动停止,并就在我恢复意识之前重新启动,但条件是,其间黑夜没有降临,或者白天没有升起。但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确定地说,我一整天都听到它。况且,我非常清晰地意识到,白天这个词用得非常不明确,而且一般地说,我所有的词都不明确。但是,我如果不借助于它们,又如何来把握这一声音、光线和叫喊形成的混沌,使现时存在的东西不再模糊?使我唯一可以求助的,不再仅仅是过去,带着它痛苦的清晰。
半开的窗户撞击了一下,没有可以感觉得到的运动。也没有其他显示,可以让人明白为什么:只是一种孤立的、强烈的声音,与今晨的寒冷与听不见声音的毛毛雨那样奇异、那样短促,就像是一种不幸的、令人无法接受的前兆一样,叫人不得不面对。我问自己,是否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伴随着“命运的一击”的声音。可人们也不说清楚,到底这一“击”是击在何处,击在谁的身上,也不说明这一击的性质,也不说明是谁给了这一击,用的是什么工具,所以,人们被一种不可怀疑的符号置于一种疑惑与焦虑状态中,而这一符号是不可能被探询的,也不可能复制,不可能明白。唯一剩下的,是预兆的确定性,而记忆马上就会去质疑它,而且越来越质疑这一预兆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到达它的。我唯一的一些确信是与重复、与没有重要性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的。那些唯一的到达我并毫不变形地穿过我身体的那些波浪在我的记忆中什么也不留下,只留下不可弥补的伤痕,每次都需要在将来的时候绕过它,因为一种新的可能性会使得对一种思想的追寻变得更加不确定,更加困难。
一会儿以后,窗帘的一阵波动,它的白色与灰色相间的垂直条纹的连续运动,在我看来,既证明了那个声音,也证明了从这一声音出发,在我的头脑中传播的东西:在别的地方,可能有一扇门被打开了。但是,谁知道这一神秘的命运利用的是什么?也许就是通过门?
总之,无论是命运也好,还是其他,门,还是它们其他可能的预兆,或者是完全不同的其他事物,反正我是被从记忆中拉了出来,包括那条熟悉的、穿过山丘的大路的记忆,以及对更为隐晦、幽暗的起源之街以及它的各个分区的记忆。我怀念这一在夜晚的尽头出现、因白天的开始而像一道肥皂泡一样膨胀了的记忆。它可能会在另外一个夜晚回来:夜是无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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