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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叶芝《当你老了》中译本笺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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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叶芝《当你老了》中译本笺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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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九 文章来源:http://www.bhgx.net/ 点击数:4767 更新时间:2011/7/14 11: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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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芝《当你老了》中译本笺注
1. 背景
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 1865-1939) 20岁那年,大英帝国正处于鼎盛的维多利亚时代。工业革命要求帝国不断扩张,在全球掠夺和占领各种资源。然而工业革命的成果并未惠及所有人。不仅殖民地的人民比以前更加贫困,即便在英伦三岛,发展水平也很不均衡。爱尔兰虽然与英格兰的距离虽然只有55海里,1845年其人均收入却只及英格兰平均水准的60%,而且因为很多人离乡寻找机会,导致以农业为主的爱尔兰乡村凋敝,人口剧减。
在这种繁荣时代的困局下,代表乡村士绅阶层的爱尔兰议会党首先唤起了爱尔兰民族意识的觉醒,继而成为本土自治和爱尔兰独立运动的先导。受到这一运动理念的深刻影响,叶芝也有着爱尔兰民族身份认同。他在都柏林读书期间,已成为文化意义上的民族主义者。但是,独立运动主要由占人口多数的天主教社群推动,而他本人的家族则属于少数但居于主导地位的新教社群。这样,在本土自治和独立运动之间,还有着社会权力在不同社群之间转移的复杂因素。正因如此,叶芝在政治上始终对独立运动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
叶芝17岁时开始写诗,早期作品模仿雪莱等浪漫主义诗人。1885年,20岁的叶芝就在《都柏林大学评论》上发表诗剧《石像岛》。1889年,叶芝与比他小一岁半的英裔女演员茉德•冈相遇。茉德因为看了他的诗剧而倾慕他,主动寻求与他结识。叶芝迅速陷入难以自拔的单恋。茉德热忱投身于爱尔兰民族独立运动,追求自由和女权,而叶芝则拒绝参加公开的独立运动。二人在价值观念方面有所不合,加之其他可能的原因,叶芝先后四次向她求婚,却每次都遭到拒绝。尽管如此,茉德无疑是叶芝一生中主要的创作灵泉之一。
写于1893年的《当你老了》(When You Are Old)是叶芝写给茉德的几首著名诗篇之一。本文基于文本,对这首诗的中译本作出批评性综述,并与读者分享诸译本的得与失,尤其是在纯技术性要素,包括风格、意象、形式、韵律等方面的把握。尽管本文力图客观中立地评估译文细节,但既然是批评性综述,仍难免带有个人意见的痕迹,当然还有我本人学识的局限性。对此,相信诸译者和读者都能明鉴。
2. 全诗综观及翻译要素
《当你老了》最初刊载在诗集《玫瑰》里。全诗12行,每行五音步,抑扬格,押abba尾韵。部分版本里分成三节;除了第11行Love词首大写外,一些版本里第7行里的Soul词首也大写。
全诗有几个明显特点。首先,作者采用了一种口语叙述和交谈的语气,用词也非常口语化,这从行首重复出现了7次的And就以发现。它的作用是建立(或标记)一种口传历史叙述语气。这在《圣经》,尤其是《创世纪》里非常多。希伯来语圣经里,这个And被记作句首的Vav conjunction,其读音和功能都类似于古汉语里的发语辞“夫”。许多圣经译本,如英译、俄译圣经,都保留了这个口传历史叙述的发语辞标记。汉译圣经里则没有将这个发语辞译出。除了pilgrim(朝圣者)一词外,几乎全部使用英语基本词汇,来表达人类最基本的情感。因此,为忠实原作语言,译文时也应该相对口语化,剔除冷僻拗口的雅词,尽少用典。
第二,诗中只有四个动词原形,表达了两种语气。前面三个动词原形,即take, read和dream是朋友之间交谈时使用的那种非常随意的命令句。而最后一个murmur则稍有不同,它更像是省略了You would(你会)的虚拟语气。
第三,诗中有三个位格:“你”,“他”,还有一个与之对立的“他们”,并以你为主线。英语原文里“你”这个人称的一致性是以四个动词原形来保持的。但在汉语里,动词形态的简化可能会造成人称一致性的丧失。因此,界定和确认每个动作的主体是必要的。
3. 中译本比较及批评
这首诗的中译本以袁可嘉、[谢]冰心、陈黎、裘小龙、[汪]飞白、傅浩六种版本流传较广,此外有还有樱宁文言译本也受到关注。文言译本有自己的表达体系、文学趣味和评价标准,很难与其他译本横向比较,因此这里只附在文后供有兴趣的读者参考,但不作详述。网上也出现过很多读者译本,但因译文质量参差不齐,对语义和诗歌语言的把握不够到位;部分网络译本明显受到了以上代表性译本的影响,所以未列入本文讨论的范围。
因为原文较短,我们可以详细讨论各家译本的特点和得失。考虑到诗歌语言的跨行关联性,即表达意念的基本单元之间籍由句法和意义而强烈关联的距离往往超过一个诗行,将两行放在一起讨论也许是更合适的。
行1-2: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这两行,一些译者选择将原文的五音步译成六音步。除了陈黎和傅浩译本外,其余译本都将标题和首行译作“当你老了”。 “老了”直白的口语特性很符合原文,但是陈译本“当你年老”却隐含着两个扬抑音步,因此在复现格律上似有所得。但“当你”还不全然是汉语口语。汉语口语在类似语境下应该会说“等你老了”,但“当你老了”的音效和节奏更佳,也深入人心,绝无改动的必要。
Grey一词的语义谱很广,在本诗的语境下主要有两层意思:一是头发花白,一是生活单调无趣,或者兼而有之。但因为这个词在首行里的过渡性位置,翻译时也力求简明,不作无谓的纠缠。这样,就必须在显然的意义范围内作出取舍,而将衍生意义交给读者去自由引申。译作“头也白了”之类的意思就已经达到了目的。谢译、陈译本都作“花白”,语义准确,而且译文节奏自身和谐,亦无不可。而傅译本译作“鬓斑”两个非常书面化的词,则稍嫌凝重。
Full of sleep意义很明确,因此使用“睡意”二字几成共识。陈译“睡意正浓”相对文人化,傅译也是如此。相比之下,我倾向于用更简单和口语化的译法,因为这个地方依然并非要点。And nodding by the fire 各家译作“打盹”都很简单直接。冰心译本“倦坐炉边”独特而典雅,但每个字都很常用,因此并不觉得辞藻过分,实属佳译。
如前所述,take down this book是亲友之间非常随意的命令句式,说话者绝无听话者不愿答应之虑,因此汉语里的“请”字本来是可以省略的。但汉语里动词形态非常简单,谓语动词并无明显语法标志,所以加上“请”字的好处是,它立刻使随后的take down(取下)获得谓语动词的身份,而不会以为这个动作是跟nodding(打盹)平行的。基于英汉两种语言的差别,我主张加上这个请字,使读者省掉很多疑虑。阅读时,任何疑虑和歧义都将使阅读速度自动放慢。除非作者有意为之以控制读者语速,否则一定得不偿失。This book显然指“这本诗集”。飞白译本作“这本诗篇”,单数与复数稍有冲折。袁译作“这部诗歌”,部头上恐怕稍嫌放大。其实叶芝这本诗集《玫瑰》只有23首抒情诗,薄薄一本,实难称“部”。裘译作“一册书本”似乎在描述某个物品的物理特性,亦非最佳的措辞。
行3-4: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袁译用“回想”译解dream of,足够精当和准确。其他译本依原文保留一个“梦”字,并无必要。其实瞌睡打盹的她正在半梦半醒之间,“梦”与“想”之间已经没有实质性差别,而且后文第三节里她还有别的动作。如果这里先让她“入梦”,到后面则又生突兀。短诗的一个特点就是全诗一体化,任何两个词都可能以某种损益方式相互关联;而误解误译一个词可能影响乃至推翻全诗意境,正如非线性科学里的蝴蝶效应。
Soft look 是眼中的柔情,与下一行deep shadows相对。一个是想起那些快乐时光,目光里自然流露出甜蜜眼波,另一个则念及苦难忧伤,在眼底留下阴影。值得注意的是,had once里once在抑扬格的扬位,不仅语音上有所强调,意义上也是如此。因此,诸译者一致认为,将once明文译出是有益的。无论袁译的“过去”、裘译的“曾经”都中规中矩。飞白和冰心的译本用“当年”有新意。但陈译本的“一度”似乎过分强调once的一次性,稍嫌生硬。同时,“一度发出之柔光”还给人留下了不可预测的阴森感觉。既然译者过于强调“一度”,那么除了一度,绝大部分时间发出的又是什么光呢?笔者以为,once固然应该译出,但这里同时也要适当放宽时间框架。
Shadows deep是全诗的第一个翻译难点。其一,对它的理解应该兼顾与soft look的对应关系。其二,shadow一词本身也有不同的解读。袁译将deep译作“浓重”,有所得,但亦有所失。裘译作“深深影子”虽无大错,却亦无创意,相当于留下了一个空白。傅译本作“倒影深深”无形中加上了一汪池水的意象。在通常情况下这应该是不错的方案,但这里则显得与上下文不甚融洽。值得注意的是冰心、飞白两个译本都选择了“晕影”一词,只是前面的定语冰心用“深幽”而飞白用“青幽”。这不像是巧合。考虑到时间上的差异,汪译应该是参照了谢译。但无论“深幽”还是“青幽”,都有译者加工的痕迹。肯定有更简单自然的词来对应deep这个最常用的词。笔者把shadows deep译作“眼底的阴影”,就是这样的尝试。
行5-6: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这两行的难点在于moments of glad grace。袁译作“青春欢畅的时辰”、陈译“愉悦风采的时光”、冰心译“青春的片影”、飞白译“欢乐而迷人的青春”,皆有所得。裘译“欢乐美好的时光”朴素直观,也不坏。傅译“风韵妩媚的时光”过于散文化,似乎冲淡了效果。但冰心译本强调“片影”不但极有创意,而且切中要害。“影”只是表像,而非人的内在本质或心灵。“片”则指那些人都只是爱她某个特定时间和场合的片影,而并非她的全部,更非她的整个人生。“片影”二字虽然很书面化,却是得远大于失。
后一行with love false or true在意义上完全明白,各家译文只有遣词之分,也许还有节奏重建上的要求。
行7-8: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这两行非常关键。直到近代乃至现代,汉语“但”字的语义谱还与but完全重合,因此“但”不仅必要,而且充分。然而当代汉语的语感仍然要求再“但”字后面加上“只有”二字。冰心、飞白二人以“惟/唯独”取代“但只有”三字,当属优选。
Pilgrim Soul里的Soul(心灵、灵魂)罕见地用了大写。如果朗读这首诗,这个心灵一定要重读出来。在此,冰心、飞白译文又相重合。如前所述,飞白译本应当在诸多地方参照了冰心译本。傅译“灵魂的至诚”读起来行百里者半九十,依然没有到位。笔者认为,pilgrim Soul二字译作“朝圣者的心灵”,简明、直接,至诚而圣洁,是唯一选择。
下一行里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也是要点。这里强调的是changing这个漫长的过程,而不是变化的结果。以此衡量,袁译、裘译“衰老了的”则是完成式,没有抓住漫长的时间概念。袁译“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合起来看更有疑问。步入老年的她皱纹肯定是有的,但将皱纹与痛苦强制性地关联在一起,写成“痛苦的皱纹”,则是译者的个人意志。冰心译“岁月的留痕”精彩,但不够精确。飞白译本“日益凋谢的脸上的哀戚”先验地将女性的脸比作一朵花,已经俗了半截。傅译“渐衰的脸上”恰到好处,但“愁苦的风霜”却以一种固定表达来指代变化无常的sorrows。相比之下,陈译“变化的容颜蕴藏的忧伤”语义精确,处理得当。此外,sorrows是复数,译文里应该有所体现。这一点上,只有冰心译本作了隐含的复数处理。
这一节四行每一行都有一个爱字,而且都是一般过去式loved。但对不同的位格,却有不同的解读。对那些“众人”(many),loved意味着“[曾经有一段时间]爱过,但现在不爱了”。而对于“他”,则意味着“等她也老了的时候,他恐怕已不在人间了,”是一个“生前过去时”。这里他loved并不意味着他中止了对她的爱情,而只是因为他美好的仗已经打完,他本人已经成了一种过去式。译者应该以足够的敏锐看到这一区别。在“他们”的爱字后面可以考虑加上“过”字以表示其临时和速朽性,而在“他”这个人称后面则可以用单个的“爱”字来表明它是超越时间的。
行9-10: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这里的bending down的动作主体是“你”。这在英语原文里是显然的,是以四个动词原形的语法一致性为基础的。但在汉语里,这却不是语法自明的,而只能通过意义来判断。而且上一诗节第8行以分号结束,主体是“他”,在bending这里突然变回为“你”,汉语里如果没有适当交代,读者可能会读出歧义,继而误读后续几行。在六个译本中,只有冰心和飞白二人注意到了这个潜在的动作主体变化可能造成的理解混乱,而主动加上“你”字。这显然是值得推荐的。这里不管是加在状语bending down前还是加在动词murmur前都是不错的选择。飞白用“你将”比冰心“你”更注意到了语义的委婉,但“你将”(will)依然不够确切,因为这里是对未来的设想,一个虚拟语气,因此加上“你会”(would)更加妥切。Bending down的另一个作用是,把在第二节游离到“他们”和“他”身上的语境焦点又拉回到主人公“你”的身上,而且是一个背影。这显示出作者的机敏。与此同时,这一弯腰还把“你”从回忆状态中拉出来。这也证实“你”在第一节里并非真的入“梦”,而是在“回忆”。这间接地表明,前面的dream of其实只要译作“回想”就已经充分了。
Glowing bars 到底指的是壁炉的栅栏还是指燃烧的木条似有不同解读,但我以为应是前者。因为被火光映红而看起来像是在燃烧。傅、谢、陈、汪、裘译都不错,但是袁译作“红光闪耀的炉子旁”,“闪耀”一词值得进一步推敲。
Sadly 一词,冰心和飞白译作“伤感”,准确。袁译、裘译“凄然”也对,只是更加书面化了。陈译“带点哀伤”也好,而傅译“忧伤”则比原文明显加重了语势。
解读how Love fled这三个词是全诗要领。六个译本一致将Love译作“爱、爱情、爱神”,都陷入了语义陷阱。既然叶芝这首诗要表明的是爱情比死更坚强的赤诚之心,他的爱怎么会逃走呢。如果这个爱指的是那些片刻速朽的爱,那么又如何能在最末两行上升到天国?意识到了这个语义陷阱是至关重要的。
笔者最初的想法是,既然这里叶芝一生都在爱着女主人公“你”,这句话里fled“逃离”的显然不是爱情,而或许是“爱神(的美意)”,即年轻时的美色、激情、情欲等,但爱肯定还在。但很快又意识到,叶芝也许是在暗示,当她老了的时候,他自己也许早已作古。那么,这里的“爱”就指的是先走一步的“他”。进一步复读会发现,这里称Love的方式就像称呼一个家庭成员,Daddy, Baby, Honey一样,是对心爱的人的指称。所以,译成“爱神”肯定是远了,应该译成“爱人”。这样,How Love fled其实就是“你”突然发现“爱人怎么突然不见了呢”的那种“过了好久还是不愿相信这是真的”那种失落的感受,以及“爱人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呢”的那种温柔的嗔怪。不幸的是,这里比照的六个译本都将Love理解为一个概念,而不是对一个人的指称,因而有“爱情的消逝”、“爱怎样逃逸”、“爱情怎样逝去”等译法。只有飞白译本“逝去的爱”可以延伸出爱人早一步离世的意思。
行11-12: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在翻译pacing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时,袁译“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裘译“在头上的山峦中间独步踽踽”,陈黎译作“逡巡于头顶的高山上”,傅译干脆说逃走的爱神“在头顶的群山巅漫步闲游”。这些译本一个共同点就是将这个分句解析为在“山顶上踱着步子”的意象。且不说在山顶上踱着步子是多么危险的事情,这里真正的问题是,我们再这些译本里读出的是一个离开自己爱人到处游荡的浪荡子的形象,与诗的主旨格格不入。
这个译文令我想起以前在温哥华公交车上看到的一句话和一个让人莞尔的故事。温哥华的公交车都有自动门,内有三步台阶。车停稳后,乘客只要从车内大平板上走下阶梯,车门就自动打开。但是前后两个车门上写的是这样一行字:Step down on top step to open doors. 我居然不止一次见到有人在车停好后,站在门边原地踏步,因为他们将step down on top step理解为“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原地踏步”。不可否认,车门上写的这一句确实很可笑,但那些原地踏步的乘客的思维也很有趣。这和此一行里众译者将pacing upon the mountains 理解为“站在山顶上踱着步子”(而不是一步步走上山顶)真是异曲同工。只有冰心和飞白译作“步上群山”,在这一点上,冰心及飞白译本明显优于其他诸译本。
最后一行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的位置注定了它是全诗要点,也是译者表现其诗歌能力的地方。谢、裘、袁译本都中规中矩,但陈译“隐匿”二字则硬是制造出一个“诚信问题”,似乎有得有失。而飞白译本“埋葬他的赧颜”也许会让许多读者摔倒在最后一行。“埋葬”一词天然的被动意义(人不能埋葬自己)而引起的轻微语义错位在诗歌语言里尚可理解,但“赧颜”二字过于典雅华丽,似乎与叶芝原文里妇孺皆知的用词并不适配。笔者上一次见到“赧颜”这个词,恐怕还是二十多年前在荷马史诗里描写曙光女神爱洛喇的诗句里。
4. 结语
综观以上六个中译本,笔者认为六个新诗体译本各有所长。但无论在对原文语义把握的精确度、译文严谨度、诗歌意象的传达、语言张力和跨文化传达方面,冰心译本都优于其他各译本。这与多数读者对袁可嘉译本的认同或有一定的认知落差。但袁可嘉译本语感敏锐,表达有力,无疑也是一个好的译本。飞白译本典雅可读,但多处译文参照了冰心译本,更像是一个研究或集成式译本。裘小龙、陈黎和傅浩译本除了有个别值得商榷之处外,也都较好地传达了原诗要义。值得一提的是,陈黎和傅浩译本在韵律重建方面做了有益的尝试。
文末附有拙译,与读者分享心得。
阿九,2010年5月26日谨识
5. 附录
一.原文:
When You Are Old
W. B. Yeats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二.当你老了
袁可嘉译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三.当你老了
冰心译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 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栅边,你弯下了腰, 低语着,带着浅浅的伤感,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四.當你年老
陳黎(台湾) 译
當你年老,花白,睡意正濃, 在火爐邊打盹,取下這本書, 慢慢閱讀,夢見你眼中一度 發出之柔光,以及深深暗影;
多少人愛你愉悅丰采的時光, 愛你的美,以或真或假之情, 祇一個人愛你朝聖者的心靈, 愛你變化的容顏蘊藏的憂傷;
並且俯身紅光閃閃的欄柵邊, 帶點哀傷,喃喃低語,愛怎樣 逃逸,逡巡於頭頂的高山上 且將他的臉隱匿於群星之間。
五.当你老了
裘小龙译
当你老了,头发灰白,满是睡意, 在炉火旁打盹,取下这一册书本, 缓缓地读,梦到你的眼睛曾经 有的那种柔情,和它们的深深影子;
多少人爱你欢乐美好的时光, 爱你的美貌,用或真或假的爱情, 但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也爱你那衰老了的脸上的哀伤;
在燃烧的火炉旁边俯下身, 凄然地喃喃说,爱怎样离去了, 在头上的山峦中间独步踽踽, 把他的脸埋藏在一群星星中。
六.当你老了
飞白译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朦胧, 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本诗篇, 慢慢吟诵,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多少人真情假意,爱过你的美丽,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 唯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心, 爱你日益凋谢的脸上的衰戚;
当你佝偻着,在灼热的炉栅边, 你将轻轻诉说,带着一丝伤感: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它的赧颜。
七.当你年老时
傅浩译
当你年老,鬓斑,睡意昏沉, 在炉旁打盹时,取下这本书, 慢慢诵读,梦忆从前你双眸 神色柔和,眼波中倒影深深;
多少人爱你风韵妩媚的时光, 爱你的美丽出自假意或真情, 但唯有一人爱你灵魂的至诚, 爱你渐衰的脸上愁苦的风霜;
弯下身子,在炽红的壁炉边, 忧伤地低诉,爱神如何逃走, 在头顶上的群山巅漫步闲游, 把他的面孔隐没在繁星中间。
八.当汝老去
樱宁译
当汝老去,青丝染霜 独伴炉火,倦意浅漾 请取此卷,曼声吟唱
回思当年,汝之飞扬 眼波深邃,顾盼流光 如花引蝶,众生倾狂 彼爱汝貌,非汝心肠
唯吾一人,爱汝心香 知汝心灵,圣洁芬芳 当汝老去,黯然神伤 唯吾一人,情意绵长
跪伴炉火,私语细量 爱已飞翔,越过高岗 爱已飞翔,遁入星光
九.当你老了
阿九译
当你老了,头也白了,一脸瞌睡, 在炉边打盹,请取下这本诗集 慢慢地读,回想你的双眼里 曾经的柔情,还有留在眼底的阴影;
多少人爱过你优雅愉人的片刻,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也爱过你的美丽, 但只有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心灵, 爱你渐渐老去的容颜里所有的伤痕;
你会俯身在火光映红的壁炉边, 带着一分伤感念叨:爱人怎么走了, 他已经一步步登上了群山之巅, 并把自己的面容隐没在星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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