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Elisabeth Glück），1943年生于纽约一个匈牙利裔犹太家庭。先后就读于莎拉·劳伦斯学院和哥伦比亚大学，后在多所大学讲授诗歌写作等课程。1968年出版第一部诗集《头生子》（Firstborn），1992年诗集《野鸢尾花》（The Wild Iris）获普利策诗歌奖，2003当选美国桂冠诗人。主要作品包括十部诗集和一部随笔集《证据与理论》（Proofs and Theories: Essays on Poetry）。

新生

你救过我，你应该还记得我。

那一年的春天；年轻人正在买轮渡的船票。
笑声，因为空气中飘满了苹果花。

那时我醒来，我意识到我也能拥有同样的感觉。

我记得从童年起就听到这样的声音。
笑声，没有缘由，只是因为这世界美丽，
或某些类似的事儿。

卢加诺。桌子在苹果树下。 水手们升起又降下各色旗帜。 湖边上，一个年轻人把他的帽子扔进水里；
多半是他的心上人接受了他的爱情吧。

关键的
声音或手势，像
在更大的主题前修筑的一条小路

尔后废弃，掩没。

岛在远方。我的母亲
正捧出一盘小点心——

就我记忆所及，细节
丝毫没变，那一刻
生动，完好无损，还不曾
曝光，所以我醒来，兴高采烈，在我的年龄
渴望生活，绝对自信——

挨着桌子，几簇新草，淡绿色
融入暗色的地面。

确实，春天已经回到我身边，这一次
不是作为爱人，而是作为死亡的信使，但
它仍然是春天，仍然要温柔地说起。

　　［评论选译］对于格丽克，一如对于T.S.艾略特——一位更真诚地沉浸于但丁作品的二十世纪诗人——“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正是因为“死寂的土地”的再生搅动了记忆和欲望。凝神于“几簇新草，淡绿色/ 融入暗色的地面”，她挖掘自己矛盾情感的根部。“确实，春天已经回到我身边，”她既兴奋又悲伤，“这一次，/ 不是作为爱人，而是作为死亡的信使，但 / 它仍然是春天，仍然要温柔地说起。”［……］其意义在于对必死性的承认——承认我们生活在时间之内。（Sandra M. Gilbert）

晨曲

世界很大。然后
世界变小。噢
很小，小得能够
装进一颗脑袋。

它没有颜色，它全部是
内在的空间：没有什么
进去或出来。但时间
还是渗透了进去，这
就是那悲剧的一面。

那些年，我把时间看得极其重要，
如果我记得准确的话。

一个房间，有一把椅子，一扇窗。
一扇小窗，填满了光做成的图案。
在它的虚空里，世界

总是完整的，而不是
某物的一个碎片，有
自我在那中心。

而在自我的中心，
满怀悲伤，我觉得自己无法挺过去。

一个房间，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光
在裸露的表面上闪烁。

我有两个渴望：渴望
安全，渴望感受。似乎
世界正在做出
一个反对白色的决定
因为它鄙视可能性
要用实在的事物来取代它：

窗格
金黄，在光线划燃之处。
在窗户里，紫叶山毛榉的叶子
略带红色。

从停滞之中，事实，物体
模糊不清，或联接在一起：某个地方

时间涌动，时间
叫喊着要被触摸，要变得
明显可见，

磨光的木头
微光闪闪，隐约可见——

而那时，我又一次成为
一个孩子，在丰饶面前
却不知道那丰饶由什么构成。

侦探小说

我变成了光的生灵。
我坐在一个车道上，在加利福尼亚；
玫瑰是消防栓的颜色；一个婴儿
骑着婴儿车远去，留下了
鱼儿吐出的泡泡一样的声音。

我坐在折叠椅上
第二十次读尼罗·沃尔夫，
一部侦探小说，已经变得让人平静。
我知道谁是无辜的；我已经学到了几分
大师的天才，在他敏锐的头脑中
时间在两个方向运动：向后
从行动到动机，向前
从行动到公正的决断。

无畏的心，将不再颤抖：
唯一的阴影来自那狭窄的手掌——
它不能将你完全围住。
不像东方的阴影。

我的生活带我到许多地方，
其中许多地方非常黑暗。
它带着我，不顾我的意愿，
从后面推动我，
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像
那个鱼儿一样的孩子。
一切都全然是武断，
没有能够辨别的形式。

那充满激情的恐吓和质问，
那古老的对正义的追寻，
一定是完全地被欺骗。

但我仍然看到迷人的事物。
最后我几乎变得容光焕发，魅力迷人；
我到处带着我的书，像个渴求的学生
依附于这些简单的侦探故事。

所以我自己的内心可能会
压制那最终的指责：

“你是谁？你的目的是什么？”

幸福

他和她躺在一张白色的床。
这是清晨。我想
他们不久便会醒。
床边的桌上一大瓶
百合花；阳光
流注于两人的脖颈。
我看见他转过头来
象是叫她的名字，
但不出声，在她嘴的深处 --
窗棂边，
一次，两次，
鸟儿在鸣。
然后她动了，身体
满是他的气息。

我睁开眼睛；你在看我。
太阳几乎是
贴着这间屋子滑过。
“看看你的脸”，你说，
并把你的脸贴近我，
做一面镜子。
你是如此宁静。而燃烧的巨轮
缓缓转过你和我。

（译者：柳向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