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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玛托娃(Akhmatova)诗选
作者:阿赫玛托…  文章来源:转载  点击数2987  更新时间:2011/5/30 13:27:57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乌兰汗 等译     

   阿赫玛托娃(Akhmatova, 1889-1966)是俄罗斯文学史上员著名的女诗人之一。她和前夫古米廖夫同是阿克梅派的杰出代表。出版的诗集有《黄昏》、《念珠》、《白色的云朵》、《车前草》)、《耶稣纪元》以及长诗《没有主人公的长诗》、组诗《安魂曲》等。

  11岁开始写诗,21岁加入以古米廖夫为首的阿克梅派诗人小组,1910年与古米廖夫结婚,但1918年离异。阿克梅派通过他们的杂志《阿波罗》(1909—1917),反对神秘的暧昧、象征主义的矫揉造作。他们企图代之以“优美的清晰”、简洁、质朴和古典形式的完美。在这些方面,阿赫马托娃从一开始就显得出类拔萃。她的第一本诗集《黄昏》(1912),特别是1914年发表的《念珠》,使她名声大振。她的诗主题是爱情,特别是受到挫折和悲剧性的爱情,用她自己强烈的女性语言来表达。1914年以后,除了写爱情主题,她又增加了一些关于市民阶层、爱国主义以及宗教方面的主题,但缺少强烈的个人牺牲精神和艺术家的良知。尽管她扩大了写作范围,仍未能使官方批评家停止宣布她是“一个资产阶级贵族女诗人”。他们批评她的诗专写狭窄的爱情和上帝题材,称她半为修女,半为妓女。1921年,在参与阴谋反对苏维埃政权的指控下,她的前夫古米廖夫被处决,她的处境变得更加困难。1940年,她的几首诗在文学月刊《星》上发表,随后,她的早期作品选集《选自六本书》问世,但几个月以后,该书停止出售,封闭在图书馆中。1941年9月德军入侵,她撤至塔什干,在战争感召下发表过一些抒情诗。战争结束时,她回到列宁格勒当地的报刊发表了她的诗,但1946年秋,苏共中央严厉批判了她的“性爱主义、神秘主义和不关心政治”。她的诗被斥为“与苏联人民格格不入”,她再次被说成是“娼妓兼修女”。这次批评她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苏共政治局委员日丹诺夫。她被苏联作家协会开除,她正在印刷中的诗被销毁,在以后3年中,她的作品未再出版。1950年,她写了颂扬斯大林和苏联共产主义的几首诗,发表在《星火》画报上,这些颂扬诗文是她有意识写的,为使1949年被捕后发配到西伯利亚的儿子获释。
  
    在斯大林死后的文化解冻时期,阿赫马托娃的声誉渐渐得到恢复。她的一本薄薄的抒情诗集,包括她的一些译作,于1958年发表。此后,她的一些著作,包括她论述普希金的精彩文章,在苏联出版。然而,这些并非她的全部文学成就,她最长的诗《没有主角的长诗》,写于1940—1962年,直到1976年才出版。长诗把象征主义、寓意和自传结合成一体,微妙地把文学与生活之间的界线弄得模糊不清,巧妙地将时代、诗歌、灾难的主题,以及围绕着一个青年诗人自杀的主要悲剧所作的断言交织在一起,这部艰巨而复杂的作品是她对自己的哲理所作的抒情味道极浓的总结,也是对自己生活的意义和诗歌成就的最终说明。这部长诗被广泛视为20世纪最伟大的诗作之一。

  此外,她还是一个翻译家,她的译文达到了高雅的境界。1964年12月,她荣获在意大利颁发的国际诗歌奖,1965年6月,荣获牛津大学名誉博士学位。她到西西里和英国接受了这些荣誉,这是她自1912年后第一次到国外旅行。

 


  我们俩不会道别

  我们俩不会道别,——
  肩并肩走个没完。
  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你沉思,我默默不言。

  
  我们俩走进教条,看见
  祈祷、洗礼、婚娶,
  我们俩互不相望,走了出来……
  为什么我们俩没有此举?

  
  我们俩来到坟地,
  坐在雪地上轻轻叹息,
  你用木棍画着宫殿,
  将来我们俩永远住在那里。

  1917年

  (乌兰汗 译)

  
  别

  一

  我们经常分离——不是几周,
  不是几个月,而是几年。
  终于尝到了真正自由的寒冷,
  鬓角已出现了白色的花环。
  从此再没有外遇、变节,

  你也不必听我彻夜碎嘴,
  倾诉我绝对正确的例证——
  源源不断,如同流水。

  1940年

  二

  正象平素分离一样,
  初恋的灵魂又来叩击我们的门扉,
  银白的柳树拂着枝条冲了进来,
  显得那么苍老而又那么俊美。

  
  我们伤心,我们傲慢,又有些傻呆,
  谁也不敢把目光从地上抬起来,
  这时鸟儿用怡然自得的歌喉对着我们
  唱出我俩当年是何等的相亲相爱。

  1944年9月25日

  三

  最后一杯酒
  为破碎的家园,
  为自己命运的多难,
  为二人同时感到的孤单,
  也为你,我把这杯酒喝干——
  为眼睛中没有生气的冷焰,

  为上帝无法拯救的苦难,
  为残酷而粗野的人寰。

  1934年6月27日

  (乌兰汗 译)

  诗五首

 
    一

  我仿佛俯在天边的云端,
  把你讲过的话儿思念,

  
  而你听到我的语句,
  黑夜变得比白昼明丽。

  
  我们,就是这样离开了大地,
  象星星漫步于高高的天际。

  
  无论是现在、将来,或者当初,
  都不会与绝望,也不会有耻辱。

  
  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你可听见
  我怎样把活着的你呼唤。

  
  我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
  关上你虚掩的门板。

  1945年11月26日

  二

  声音在太空中消逝,
  霞光变得昏暗。
  永远沉默的世界里
  只有你和我交谈。
  如同穿过阵阵的钟鸣,
  风儿来自无形的拉多加湖畔,
  彻夜娓娓的倾诉变成了
  彩虹交叉的微弱的光线。

  1945年12月20日

  三

  很久以来我就不喜欢
  别人对我表示怜悯,
  可是有了你的一点同情,
  就象太阳暖我身心。
  所以我觉得周围一片晨曦,
  所以我能够边走边创造奇迹,
  就是这个原因!

  1945年12月20日

  四

  你自己何尝不知道,我不会
  颂扬那天伤心会晤的惨景。
  把什么留给你作为纪念?
  我的影子?影子对你有何用?
  那部烧掉的剧本的献词,
  可是它连个灰儿也已不见,
  或者是突然从镜框中走出来的
  那张可怕的新年照片?
  或者是焚烧白桦劈柴的
  隐隐约约可以听见的响声,
  或者是还没有给我讲完的
  他人的爱情?

  1946年1月6日

  五

  我们不象沉睡的罂粟花那样呼吸,
  也不知道花朵自己有什么过失。
  我们是在哪些星辰指引下,
  为受苦受难而降生此世?

  这正月的昏暗给我们端上了
  什么难吃的浆羹?
  是一种什么样的无形反照啊,

  弄得我们知道黎明时头脑发疯?

  1946年1月11日

  (乌兰汗 译)

  

    另一支短歌

  没有发的言
  我不再重复,
  种下一棵野蔷薇
  纪念没有实现的会晤。

  我们的会晤多么奇妙,
  它在那儿闪光、歌唱,
  我不想从那儿回来,
  回到不知去向的场所。
  欢乐对我是多么苦涩,
  幸福代替了职责,
  我和不该交谈的人
  长时间地罗嗦。
  让恋人们祈求对方的回答,
  经受激情的折磨,
  而我们,亲爱的,只不过是
  世界边缘上的灵魂两颗。

  1956年

  (乌兰汗 译)

  


    片断

  ……我觉得,是这片灯火
  伴随我飞到天明,
  我弄不清,是什么颜色——
  这些奇异的眼睛。

  
  周围在歌唱,在颤栗,
  我认不出,你是友,还是敌,
  现在是隆冬,还是夏季。

  1959年6月21日

  (乌兰汗 译)

  


    爱情

  时而化一条小蛇盘成团,
  在你的心头施巫术;
  时而化一只鸽子,成天间
  在乳白的窗口咕咕咕。

  时而闪光在眩目的霜里
  时而隐现在紫罗兰的梦中……
  但它总坚定地悄悄引着你
  一步步远离欢乐与安宁。

  在思念的小提琴的祈求中
  它会如此甜蜜地哭泣,
  而在你还不熟识的微笑中
  猜出它,又何等使你战果。

    (飞白 译)

  

    吟唱最后一次会晤

  我的脚步那么轻盈,
  可是胸房在绝望中战栗,
  我竞把左手的手套
  戴在右边的手上去。

  台阶好像是走不完,
  可是我知道——只有三级!
  “和我同归于尽吧!”枫叶间
  传递着秋天乞求的细语。

  “我被那变化无常的
  凄凉的恶命所蒙蔽。”
  我回答;“亲爱的,亲爱的I
  我也如此。我死,和你在一起……”

  这是最后一次会晤的歌。
  我瞥了一跟黑色的房。
  只有寝室里的蜡烛
  漠漠地闪着黄色的光。

  (吴迪 译)

  
  
    我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双足

  
  我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双足,
  让其变成鱼尾,使我能在水中游荡!
  一片清凉令人心旷神怡,
  远处的小桥隐约泛着白光。

  我不再需要柔顺的心灵
  让其化为一缕青烟,
  在黑色的海滨飘逸升腾
  与温柔的蓝天溶为一片。

  瞧,我在水中潜得多深,
  用手紧紧地抓着水草,
  我不再重复任何话语,
  也不再沉迷于任何烦恼……

  而你,我的远方的人啊,
  难道这般可悲,化为一片苍茫?
  我听到了什么?整整三个星期了
  你一直悄声细语:“可怜的人,你何必这样?”

  (吴迪 译)

  

    幻觉

  一

  今天的凌晨喝醉了春天的阳光
  阳台上玫瑰的芳香更为沁人,
  天空比蓝色的瓷碟还要明亮。
  我翻开羊皮封面的笔记本,
  阅读一首首悲歌和短诗, .
  全都出自我祖母的手笔。

  我看见一条道路直通院门,路过的墩子
  在绿宝石般的草坪上清晰地泛白,
  啊,心儿爱得盲目,爱得甜蜜!
  精美的花坛大放光彩,
  乌鸦在黑色天空发出尖利的叫声,
  林荫道深处有墓穴的拱门。

  二

  不断袭来闷人的热风,
  大阳火辣辣地烤着手臂,
  头顶上方是高高的天穹,
  犹如罩着蓝色的玻璃。

  在细长、散乱的发辩里
  蜡菊散发出干枯的气息,
  在多节瘤的云杉树干上
  爬着成群结队的蚂蚁。

  池塘懒洋洋地泛着银光,
  生活以新的方式变得轻松,
  今天在轻盈的吊床上
  谁会进入我的睡梦?

  三

  蓝色的夜晚。风温顺地停了,
  明亮的灯光召唤我回家。
  我猜测。谁在那里?
  是我的情郎?是他?……

  凉台上,有一个熟悉的侧影
  勉强可辨轻声的交谈。
  呵,如此迷人的疲倦
  我直到现在才初次体验。

  白杨焦虑地沙沙作响,
  温柔的睡梦将它们探访,
  天空的颜色如同蓝钢,
  星辰刚显得苍白、暗淡。

  我手拿一束紫罗兰,
  往其中珍藏一团火焰,
  谁若从羞怯的手中接过花束,
  定会感触手掌的温暖。

  四

  我终于写下了一些
  久久不敢说出的话。
  脑袋隐隐作痛,
  身躯奇异地发麻。

  遥远的号角沉寂下来,
  心中仍是一个谜团,
  一片片轻盈的秋雪
  歇在槌球游戏场上。

  最后的树叶瑟瑟作响!
  最后的思绪令人苦闷!
  我再也不愿打扰
  那些理应快活的人们。

  我谅解那鲜红的嘴唇
  所说出的残忍的笑话……
  啊,沿着初雪之后的橇道
  你明天到我这儿来吧。

    蜡烛将在客厅点燃,
  白天里发出温柔的光辉,
  还将从温室中送来
  一束艳丽的改瑰。
  
  (吴迪 译)

  

    我来到这里……

  我来到这里。只因无所事事,
  不管在哪儿,反正都是寂寞!
  郊外的磨坊打着盹儿,
  岁月能够在这里沉默。

  在枯萎的无根草上方
  蜜蜂轻柔地飘荡,
  我在池塘边呼唤美人鱼
  但是美人鱼已经死亡。

  宽阅的池塘逐渐变浅,
  上面布满褐色的青苔。
  在微微摆动的山杨上方,
  轻盈的月亮大放光彩。

  我发现万物焕然一新,
  白杨又袭来一阵阵湿润的气息。
  我默然无语。沉默着,
  准备重新与大地溶为一体。

  (吴迪 译)

  


    致缪斯

  缪斯姐姐望了我一眼,
  她的目光清澈又晶莹。
  她还夺走了我的金戒指,
  我的第一件春日的礼品。

  缪斯!你看世人是多么幸福——
  无论是少女、少妇,还是寡妇……
  我宁愿在尘寰中死去,
  也强似遭受这种幸福的桎梏。

  尽管我也会去采撷
  那一朵稚嫩的雏菊;
  但在这人世间我命定要忍受
  每一次失恋的痛苦。

  伴着窗前的烛光燃到清晨,
  我内心并不思念任何人,
  我并不想、并不想、并不想知道
  世人怎样把别的少女亲吻。

  明天的镜子面前,我将受到嘲讽:
  “你的目光既不清澈,又不晶莹……”
  那我要轻声地回答:
  “是缪斯夺去了上帝赐予的礼品。”

  (黎皓智 译)

 

  献给亡人的花环(四)
  ——悼念鲍里斯。皮里尼亚克

  只有你一个人能猜透这一切……
  当不眠的黑暗在四周宣泄,
  那阳光灿烂的铃兰花盛开的瞬间
  就象尖楔刺入腊月的黑夜。
  我向你走去,沿着小路,
  你笑得无忧无虑。
  可是针叶林和池塘里的芦苇
  回报的声音是那么奇异。
  啊,倘若我惊动了死者,
  我请求原谅,我别无选择,
  我为你,如同为自己难过,
  他们在这可怕的日子里能够
  为躺在谷底的人们痛哭……
  可是我的眼泪已经熬干,
  甚至没有来得及湿润我的双目。

  1938年

  
  安魂曲

  代序

  在那令人担惊受怕的叶若夫年代,有十七个月我是在排队探监中度过的。一天,有人把我“认出来了”。排在我身后那个嘴唇毫无血色的女人,她虽然从未听说过我的名字,却突然从我们大家特有的麻木状态中苏醒过来,在我耳边低声问道(在那个地方人人都是悄声说话的): “您能把这个都写出来吗?” “能。”我说。于是,在她那曾经是一张脸的部分掠过一丝似乎是微笑的表情。
  
    (1957年4月1日于列宁格勒)

  
  不,我并非在异域他邦,
  也不是在别人的羽翼下躲藏,——
  我当时是和我的人民一起,
  处在我的人民不幸而在的地方。

  (1961)

  
    献词

  在这哀痛面前高山会低头,
  滔滔的江水也会静止不流,
  但重重牢门依然紧紧地关闭,
  门后是“苦役犯阴暗的炕头”,
  还有那致人死命的哀愁。
  和风究竟为谁轻轻吹拂,
  夕阳究竟给谁舒开眉头——
  对此我们概不知晓,
  我们到处听见的声音
  只是钥匙在门锁上刺耳的转动,
  还有士兵的皮靴声声沉重。
  我们像赶晨祷一样早起,
  穿过变得野性的都城,
  在那儿聚集,比死人还缺乏生气,
  太阳低低,涅瓦河雾气蒙蒙,
  然而希望却在远方歌唱。
  宣告判决……当即泪水夺眶,
  我已经远离了一切人,
  仿佛有一种挖心般的剧痛,
  仿佛是被粗野地推倒在地,
  可依然前行……步履蹒跚……孤孤单单。
  在那两年险恶时光中的女难友们,
  如今又都流落在何处何方?
  她们有什么幻觉,
  在那西伯利亚的暴风雪中?
  她们又仿佛看到了什么,
  在那月亮圆圆的时候?
  我把惜别的情意送到她们心头。
   (1940.3.)

    序曲

  这事情发生的时候,
  唯有死人才会高兴,
  高兴他获得了安宁。
  列宁格勒像多余的废物,
  在自己的监狱周围彷徨,
  被判罪的人走着,成队成行,
  苦难的折磨使他们神情癫狂,
  火车的汽笛短促地
  把离情别绪吟唱。
  在沾满鲜血的皮靴下,
  在囚车黑色的轮胎下,
  无辜的罗斯在痛苦挣扎,
  死亡的星辰高悬在我们头上。
  
  你被带走正是黎明时分,
  我跟在你的身后,像送殡一样。
  小儿女在狭窄的房内啼哭,
  神龛前是一支滴泪的烛光。
  圣像在你双唇上留下一丝凉意,
  临终的冷汗在你的额角上流淌……
  不能忘啊不能忘!——
  我要像弓箭手的妻子那样,
  哭倒在克里姆林塔楼之旁。

  (1935.秋.莫斯科)

  静静的顿河静静地流,
  昏黄的月色照入楼。
  
  昏黄的月色歪戴着帽,
  走进屋来照见人身影。
  
  这个女人身染疾病,
  这个女人孤苦伶仃。
  
  丈夫已去儿入狱,
  请为我祈祷上帝。
  
  不,这并不是我,
  这是受苦受难的另一个。
  假如是我怎能忍受,
  那简直是祸从天落,
  让黑色的呢绒将它遮住,
  让人们拿走所有的灯火……
  只留下茫茫夜色。
  
  你是爱取笑别人的人,
  你是所有朋友的宠儿,
  你是皇村开心的犯戒者,
  如今要让你明白,
  你一生的境遇又将如何——
  你要站在克列斯特铁窗旁边,
  排在三百号,手托探监的物品,
  滴下你滚滚的热泪,
  烤化新年的冰层。
  像监狱的那株白杨摇曳,
  无声无息——而大墙里
  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在死去……

  (1938)

  我高声哀号十七个月,
  千呼万唤你回家,
  我匍伏在刽子手的脚下,
  我的儿子啊,你使我担惊受怕。
  一切似乎都永远黑白颠倒,
  现在我已无法分得一点不差,
  谁个是人,谁个是兽,
  死刑究竟还要等待多久。
  只有摇炉散香之声,
  还有鲜花团团簇簇,
  脚印一个又一个,
  伸向某个茫然不知的去处。
  一颗巨大的星星
  以行将毁灭相威胁
  直眉瞪眼地把我看住。

  (1939)
  
  一周一周轻轻掠过。
  发生了什么,总是一片迷茫,
  儿子啊,他们日夜盯着你
  如何进入牢房,
  他们又以怎样的凶恶目光
  像鹰隼一样把你张望。
  说着你那高高的十字架,
  议论着你的死亡。                     

  (1939.春.)

  

    判决

  巨石般的词句压向
  我一息尚存的胸膛,
  没什么,我已经有了准备,
  无论怎样我都能承当。
  今天我有很多事要做,
  我要让记忆断根绝蒂,
  我要使心灵变成石头,
  我要把生活重新学习。
  可是……夏日炎炎的噪音,
  好像过节在我窗前声声不断。
  我早已预感会有这晴朗的一天,
  和那空空荡荡的房间。

    (1934.夏.喷泉居)

  

    致死神

  你迟早要来——为何不是现在?
  我非常艰难地将你等待。
  我熄灯灭火为你把门敞开,
  你是如此普通,又是这般奇怪。
  随便你采用什么形式进来,
  是像一枚浸过毒汁的炮弹落下,
  或是像手持哑铃的惯匪偷偷地进来,
  或是化作伤寒的烟雾散开。
  还是带着熟悉到令人恶心的
  你编造出来的谎言——
  让我在天蓝色的帽子上方
  看见房管员那吓得苍白的脸。
  如今这一切对我都无所谓。
  叶尼塞河波涛滚滚,
  北极星亮光熠熠。
  心爱者双眸中那蓝色的火花
  遮蔽住最后的畏惧。

  (1939.8.19.喷泉居)

  疯狂已用一侧翅膀
  把心灵的一半遮住,
  灌我以灼热的酒浆
  招引我走向黑色的深谷。
  
  我心中非常清楚
  我该把胜利让给它,
  倾听着自己的呓语,
  似乎是他人的胡话。
  
  (无论我如何哀求,
  不管我怎样恳求)
  它也不肯点头应允
  我把任何东西带走:
  无论是儿子恐惧的眼神——
  那麻木不仁的痛苦,
  还是那雷雨临头的日子,
  和那监狱相会的时候。
  无论是亲爱者双手留下的凉意,
  无论是那动人心弦的菩提树荫,
  还是那最后慰藉的话语——
  从远方传来的轻微声音。

  (1940.5.4.)
  
  


    钉十字架

  “母亲,不要为我哭泣,
  我还呆在棺材里。”

  1         

  天使高歌赞颂伟大的时刻,
  而苍穹却溶化在烈火之中。
  我对父亲说:“为什么把我遗弃!”
  而对母亲说:“啊,不要为我哭泣……”
  
  2         

  马格达利娜捶胸痛哭,     
  心爱的门徒化作了石头,  
  而母亲默默伫立的地方,  
  却无人敢把目光相投。  

  

    尾声

  1

  我知道,我的容颜是怎样的消瘦,
  眼睑下闪现着何等的惊忧,
  痛苦是如何在双颊上
  描绘出粗硬的楔形纹皱,
  满头浅灰色和浓黑色的卷发
  如何突然变得白发满头,
  微笑在柔顺的双唇上枯萎,
  恐惧之情在干笑声中颤抖。
  我不是只为我一个人祈祷,
  而是为了所有的那些人们,
  他们同我一起站在耀眼的红墙下,
  无论是冬日的严寒
  还是七月的酷暑。
  
  2

  举哀的时刻又已临近。
  我看着,听着,感觉着你们:
  
  既有那位被人扶到窗口的女人,
  也有那位不能踏上故土的女性,
  
  还有那位摇着头的女子是多么美丽,
  她曾经说过:“来这就像回到家里。”
  
  我本想把她们的名字一一说出。
  无奈名单已被夺去,无从得悉。
  
  我为她们织就一块宽大的裹尸布,
  用偷偷听到的她们的只言片语。
  
  我随时随地都把她们回忆,
  哪怕新的灾难临头也不会忘记,
  
  即使我历尽磨难的嘴被堵住,
  亿万人民也会用我的呼喊抗议,
  
  在我命丧黄泉之日的前夕,
  就让他们对我这样致悼念之意。
  
  如果有朝一日在这个国家里,
  有人想为我把纪念碑竖立,
  
  但只有在这样一个条件之下,
  我同意以此来纪念胜利——
  
  不要立在我出生的海边,
  我与大海已经断绝联系,
  
  不要立在皇村花园朝思暮想的树桩旁,
  因为令人心碎的影子在那里把我寻觅,
  
  把它立在我站过三百小时的地方,
  在那里门栓从来不曾为我开启。
  
  因为在获得解脱的死亡之中,
  我害怕会把黑色囚车的嘶鸣忘记。
  
  我害怕忘却那令人可憎的牢门关闭声,
  和那老妇人如负伤野兽般的哀泣。
  
  要让那不会转动的青铜眼帘,
  流下溶化的雪水,像泪水滴滴,
  
  让监狱的鸽子到远方去飞翔,
  让船只在涅瓦河上静静地游弋。

    (1940.3.)

  (野里 译)

  
  

    丢弃国土任敌人蹂躏的人

  
  丢弃国土任敌人蹂躏的人,
  我决不同他们站在一起。
  他们的粗俗的谄媚我决不聆听,
  我的诗歌也决不向他们献呈。

  可我永远怜惜流亡者,
  他们如同囚徒,如同病人。
  漂泊者啊,你们的道路黑暗漫长。
  异乡的谷物散发着艾蒿的清香。

  而在这里,在烽火的浓烟中,
  我们耗费剩余的青春,
  对任何一次严酷的打击
  我们从来都不曾回避。

  我们懂得,在未来的评判中,
  每一时刻都将被证明是清白的……
  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们
  更骄矜、纯朴和无所忧戚。

  
  (黎华 译)


  
  我的命运就那样改变了吗?
  给尤妮娅·恩萍

  我的命运就那样改变了吗?
  抑或游戏确已告终?
  那些冬日又在哪里——
  当我躺下睡觉是在清晨五点多钟?

  按新的方式,平静而又严肃地,
  我生活在荒草萋萋的河畔。
  不论空洞的,还是温情的话语
  都不可能倾吐自我的心田。

  难以相信,圣诞节即将来临。
  草原还是那么令人赏心悦目,葱绿一片。
  阳光照耀。仿佛温暖的波浪
  冲刷着光滑的岸边。

  当我远离幸福的时候,
  常常感到倦累、慵懒,
  就想望那样的宁静,
  内心怀着无法形容的颤栗,
  于是引起我这样的想象:
  死后灵魂漂泊迷惘。

  1916年

  (黎华 王守仁 译)

 

  给一位艺术家

  我至今仿佛还看到你的动作,
  你的美好的艺术成果:
  椴树,永远是秋季的,
  你画的湛蓝的湖水,今天还会金光闪烁。

  难以设想,就连最短暂的微睡
  也把我引进你的百花园里,
  在每个使我惊异的转弯处,
  迷离恍惚中我寻找你的足迹。

  我是否走进改观一新的穹窿——
  你一手使它变成浩瀚的苍空,
  为的是冷却我那令人嫌恶的热情?……

  在那儿我将成为永远安乐的人,
  闭上那晒得通红的眼睑,
  在那儿我将重新获得泪的馈赠。
  
    1924年
  
    (黎华 王守仁 译)

  


    迎春哀曲

  ……是你,曾经安慰过我的人。
  ——热拉·德·涅尔瓦

  
  风雪没有饮酒却醉了,
  在松林里不再发狂,
  寂静象是奥菲丽亚
  通宵为我们伴唱。
  我仿佛看见一个人影,
  他竟与寂静化为一体,
  他先是告辞,后又慨然留下,
  至死要和我在一起。
  
    1963年
  
    (乌兰汗 译)

  


    悼念诗人

    回声像鸟儿似的回答我。

  鲍,帕

  人间的绝唱昨天哑然,
  树林的交谈者将我们遗弃。
  他化为生长麦穗的庄稼,
  也许变成了他讴歌过的细雨。

  世上所有的花儿都开放了,
  却迎来了他的死期,
  可是一个简称大地的行星,
  骤然变得无声无息。

    (乌兰汗 译)

  

    诗人纪念日

  回声像鸟儿一般在和我应答。

  昨天那独一无二的声音消歇,
  丛林的对话者离开了世间。
  他变成了孕育麦穗的另一种生命,
  或细密的春雨它曾把它歌颂。

  人间所能有的所有鲜花,
  都乍然怒放迎接这一死神,
  这颗星球上顿时变得万籁无声,
  还有大地——它背负着一个谦卑的荣名。

    (乌兰汗 译)

  

 

    在这儿,普希金开始被流放

  在这儿,普希金开始被流放,
  莱蒙托夫则结束了苦役。
  在这儿,山上的青草吐放幽香,
  我有机会看见,仅仅一次
  在湖边稠密的悬铃木丛,
  在那黄昏和残忍的时分——
  塔马拉那不朽的情人
  不曾满足的眼睛在闪动。

    (马海甸 译)

  

    致安娜·阿赫玛托娃

  曼杰斯塔姆

  有人对您说:“美是可怕的”,
  您却慵懒地把西班牙披肩
  披在肩上,
  一朵鲜红的玫瑰,戴在头发上。

  有人对您说:“美是朴素的”,
  您却苯拙地用五颜六色的披肩
  盖住婴儿,
  一朵鲜红的玫瑰——掉在地板上。

  可是,当周围的人们纷纷发言,
  您却心不在焉
  忧郁的您陷入沉思
  您对自己说:
  “而我既不朴素也不可怕;
  我没有可怕到可以让人随便杀死的地步;
  也没有朴素到
  连生活是可怕的也不知道的地步”。

    (乌兰汗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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