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塔尔科夫斯基诗选 (汪剑钊译)
我又一次来到这间陈旧的工作室
我又一次来到这间陈旧的工作室,
那里,光滑的镜面还记得你
长长的睫毛。那里,书页在闪烁,
你的手指曾经触碰它们。
这里多么寒冷。这些墙壁,
这些空余的变化,以及
远古时代神圣的美酒
很早就已无法给我一丝暖意。
我打开房门,悄悄走出去。
石头铺就的道路在闪烁,
手杖在青筋暴起的手中摩挲着……
我一贫如洗,我最后的财产——
是你大门口粗糙的石头,
我用它来磨锐我的笔尖。
1987
为了大地的这张寡妇脸
为了大地的这张寡妇脸,
我献出了一切,雨点像一道细线,
生命是一篇缜密的序言,
而死亡是对生者而言的哑谜。
这里的一切,罪孽也罢,荣誉也罢,
只是远祖在我们中间的回声,
这里,我们没有获得任何权利,
只是渴望着比他们生活得更幸福。
1988
我在血液中感到某种崭新的冷
我在血液中感到某种崭新的冷,
那里冰凌的铃铛清脆地振响。
我再也不需要这个冰雪覆盖的城市,
再也不需要出自泰加森林的冰块。
……整个早晨我在做梦。郁闷地醒来,
随手涂抹两三行突如其来的诗句,
缪斯被冷落在一边,不停地工作,
像被俘的公主,卑微而沉默。
我梦见:古老的屋子,伏尔加下游的堤岸,
残破窗子那凹凸不平的玻璃,
白嘴鸦的聒噪和老奶奶的发辫。
而在巨大的水中有一个快乐的浪。
1989
令人不安而平静的天气
令人不安而平静的天气,
树木高耸,直插天空;
从沉默和破漏的苍穹,
树叶掉落,如同灰泥。
在远祖的生活中有古老的自由,
它为更好的语词把命运抵押。
凭借逐渐消亡种族的伟大,
他们的缪斯虽死犹生。
我也这样活着。竖琴不会忘记,
雪花怎样掉落在光秃树枝搭起的
黑色支架。就像秋天,抿紧嘴唇,
独自离开空寂的林荫道,
而新的一天不会从人行道
拣起一只五瓣树叶的手套。
1990
你不要用自己的美来折磨我
你不要用自己的美来折磨我,
你不要去洗涤轻信的屋顶——
我过多地把异己的东西带进
迄今没有人能习惯的你的小屋。
请不要再继续谈论未来:
只需半句话我便理解了秋天。
时辰已到,我的朋友……寒冷的浓雾
沿着灰色的堤岸漂浮着。
我用什么来描摹你的青春?
请相信,我连自我都无法认知,
自此开始,只有在亲友们的影子中
才能让我自己得以复活,
我和他们在一起,默默地饮尽
他们遥远岁月的忧愁和荣誉。
1990
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塔尔科夫斯基(1958-),出生于莫斯科。诗人、小说家和随笔作家。祖父是著名诗人阿尔谢尼·塔尔科夫斯基,父亲是著名导演安德烈·塔尔科夫斯基。1981年,毕业于莫斯科列宁师范学院地理和生物系。他曾作为动物学家参与了中西伯利亚自然保护区的建立,现为登记在册的职业猎人。对诗人而言,这不仅是一项艰苦的工作,而且是一种古老的、原初的,最能贴近森林的生活方式。其出版和发表有作品:诗集《诗集》,短篇小说集《风》、《凝固的时间》,中篇小说《生命的秘密水分》、《列拉奇卡》、《生活与书》和《祖母的酒精》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