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娜·丽斯年斯卡娅诗选译之六
译/晴朗李寒
诗人简介
英娜·丽斯年斯卡娅(Инна ЛИСНЯНСКАЯ),俄罗斯当代著名女诗人,1928年生于阿塞拜疆首都巴库市,自20世纪50年代中期定居莫斯科。1948年开始发表作品。1967年,与作家谢苗恩·利普金结婚。1979年,与利普金参与了地下文学丛刊《大都会》的编辑出版工作。后来,杂志被查禁,丛刊年轻的参与者维克多·叶罗菲耶夫和叶甫盖尼·波波夫被苏联作协除名,为表示抗议,她和丈夫以及瓦西里·阿克肖诺夫也随即自愿退出苏联作协。此后,直至20世纪80年代末,她的作品大多在国外发表。
20世纪80年代以前,她出版的诗集主要有:《这与我有关》(巴库,1957年)、《忠诚》(莫斯科,1958年)、《不仅仅是爱情》(莫斯科,1963年)、《直接从当事人那里听来的》(莫斯科,1966年)、《葡萄之光》(莫斯科,1978年)。
20世纪80年代后期,在国内外出版的诗集主要有:《雨水和镜子》(巴黎,1983年)、《在梦境的林边》(安·阿尔勃尔,1985年)、《大气层》(莫斯科,1990年)、《诗集》(莫斯科,1991年)、《历尽劫波之后》(莫斯科,1995年,以索尔仁尼琴之信代序)、《孤独的馈赠》(巴黎-莫斯科-纽约,1995年)《诗选》(罗斯托夫,1999年)、《音乐与海岸》(普希金基金,2000年)《在一起》(莫斯科,2000年,与丈夫利普金的合集)。
另外,还发表有《数量和意义》(中篇小说,1999年)及评论若干。丽斯年斯卡娅还翻译了大量阿塞拜疆语诗歌。
丽斯年斯卡娅曾获得1994年《射手》杂志奖、1995年《阿里翁》诗刊奖、1996年《各民族友谊》杂志奖、1999年亚力山大·索尔仁尼琴奖、1999年俄罗斯国家奖、2000年《旗》杂志奖。
《我不会等待来自任何一方的庇护》
我不会等待来自任何一方的庇护,
我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你不要以为,你是犹大
也无需为自己准备绞索。
我诞生于大海的黑暗
而淹没于人声的嘈杂,
无论如何我也要用波浪
清洗去你银色的亲吻,
我要用多孔的浮石把它抹掉,
我要用海草把它擦净。
我,诞生于蔚蓝的深渊,
还将无所忧虑地返回那里。
1974
《我的病房是蓝色的》
我的病房是蓝色的,
我的病房是二十六号。
躺在床上,我用手抠着墙壁——
不想喝水,也不想吃东西。
我一直在想,亲爱的,
前面是什么在等着我们?
没有见到蓝色的坟墓,
就不要观望!就不要去!
从这涂料中既不会长出
美梦,也不会长出绿草,往事,
我穿的也不是白色尸布——
而是盖有烙印的病号衣。
我熟悉那个标记,
在这里痛苦不合适宜,
也不需要有人前来探望。
我躺在床位众多的病房里——
它有四面蓝色的墙壁。
1973
《在基路伯的胸前》
在基路伯①的胸前
罩着钢铁世纪的铠甲……
而我只关心一件事:
你再也不会爱我!
我的亲人向着
耶路撒冷的天空下飞奔……
而我只关心一件事:
你再也不会爱我!
那末日的开端
正不露痕迹地降临大地……
而我只关心一件事:
你再也不会爱我!
1972年。
译注:①基路伯:九级天使中的第二级,背生双翅,司智慧。
《多么疯癫的冬天》
多么疯癫的冬天!
雪下起来没完。
而我不可回避的死亡
却一直没有露脸。
你来了也好,干脆地说一声:
我们走吧——我就会随你而去,
不要徒劳地恐惧——
你看,我,面孔白皙!
我也没什么痛苦的——
我是生活本身的亲戚,
你把我
还称作接生婆。
我给了你狭小的眠床
和守在门口的圣诞枞树,
可是你的灵魂
却在俄罗斯的上空歌唱,
你的那些诗歌,血亲的孩子,
它们最终会找到安身之所,
在那个国度,沉寂的大雪
过着比人还喧响地生活。
1972年
《人质》
我深怀惊惧反复说:安静下来吧,
我灵魂的人质,
假如生命已然变成这般模样,
它就不会再用另外的方式。
如今唯有死亡的权利,
而死亡还不必着急。
头顶上呼啸着皮鞭——
这俄罗斯的狂风暴雪。
可是,在那里野草重生,
在那里从新缔造了生命,
你不要为我哭泣,拉结
我生活在迦南的居所。⑴
我在土壤中生长,像一棵云杉,
那是多层的土壤,
六角的星星
不能把我从这里救赎。
在俄罗斯风雪与俄罗斯音节中
我生根长大——没有别的出路,
我已把自己献身为人质,
从吸气到呼气!
深夜里狂风暴雪肆虐
在国家的星辰下我就要窒息,
火炉的青烟安静地升起,
就像冒出的缕缕毒气……
1973年
注:⑴见《圣经》旧约,拉结,雅各的第二个妻子。迦南,是巴勒斯坦和腓尼基地区的旧称。
《而我仍然觉得》
而我仍然觉得,
命运的公正。
在危险的垃圾遍地的日子
我活得依然傲慢,
背叛的碎片和迟来的
羞耻——我一一走过,
贝壳做成的盾牌被戳破——
我曾把它命名为美丽。
我毫不畏惧地望着
鲨鱼冰冷的眼睛,
洪水与其上面的天空
浑然一色,
那些鱼,像落叶般,
在如今的天空中飞行,
悦耳的曲调
按照生活的需求四处飘动,
那狡猾饶舌的水怪
也不能把我糊弄……
蔚蓝的波涛之下
我把记忆穿过了针孔。
1974年
《告别之歌》
哦,别了—别了,
不要用面包吓唬我,
我来到这里
不是为了你的卢布。
要知道我来找你,
就像命运靠近命运,
就像善良靠近善良,
就像肋骨靠近肋骨,
就像翅膀靠近翅膀,
只有这样靠近孤独
才不会生长出
孤独。
1975年
《我在白天遭受》
我在白天遭受
所有痛苦与不幸的凌辱,
而夜晚我俯身
阅读你的书,——
那里没有两妻的男人
肆意妄为,
只有上帝的婴孩
说出的话语
在犹太人区,空气
笼罩着大地
黄色的群星
在灰烬中熠熠闪烁,
在大雪覆盖的谷地之上,
劳改营隐蔽的营区
恰如鲜血浸染的盐
纷纷扬扬地洒落……
用痛哭击碎
夜的流向,
在道别时
我请求你的宽恕。
《有一个人,像未卜先知的神鸟》
有一个人,像未卜先知的神鸟
或是上帝的使者,
他提示我:“别再悲伤,姐妹,
你可以自由地选择。
你可以随便诅咒或殷勤招待
那个背信弃义地兄弟,
别再辗转难眠,或是胡言乱语,
认为都是生活的错。
珍惜她火灾后的瓦砾——
这空虚无聊的事情,
平静的人们在寻找疯狂,
疯子们在寻找着安宁。”
霞光升起在郊区上空,
升起在失眠的黑夜之上,
而炽热的心中
留不下一丝罪恶,一丝仇恨。
看见河流之上朝霞
胜利地放射着光芒,
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地
接近了宽恕,和宁静。
1974年。
《在那一小片云中》
在那一小片云中,像在蛋壳内,
月亮在生长,而此时我和你相遇。
已经七年了,我将它们称之为家——
旅馆,车厢,甚至随便一片林地。
但是这生活,我要诅咒她,
我还要诅咒这无家可归的见面
我会用无声的语言谈及它
并用漫长的痛苦把它永久纪念。
1975年
《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
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
夜晚也是一片灯火灿烂。
我们的秘密约会
只能发生在白天。
但也可能要糟糕些——
禁果的甜蜜……
在这些快乐的慰藉中
不包含什么恶意。
紧握在手中的不是命运,
而是电灯的拉绳。
我要睡了,可那石膏的爱神
却在愧悔地哭泣。
看得见,雨水在黑夜结束前
打透了房顶……
黑夜漫长——生命短暂,
我甚至没有力量睡醒。
1974年
《披肩从紧瘦的黑色连衣裙上滑落》
披肩从紧瘦的黑色连衣裙
无声地滑落到地上。
愿你早日升入天堂,
我罪恶的悲伤!
如果听凭理智妄为,
许多事情我是否能理出头绪?
那吹熄的蜡烛在陌生房间
散发出甜蜜的气息。
钢铁的针尖下面
远方的机关在嘶叫。
愿你早日升上天堂,
我原初的耻辱!
陌生人的手指下面
我的手在战栗。
世界挤满了漂泊者,
而云彩——充斥了记忆。
1974年
2006年12月26日—2007年1月27日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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