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瓒/译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苏姗娜·穆迪日志》
《日志I 1832-1840》
◆在魁北克登陆
是我的装束、步态 拿着的物品 ——一本书,一只装着针织物的袋子—— 我围巾不协调的粉红
这不能倾听的空间
或是因为我自身 缺乏信念,才导致 这些景色的荒凉, 小山狭长,沼泽、贫瘠的沙滩、炫目的 阳光,投在枯骨般的白色 浮木上,冬的征兆, 侨居在白天的月亮 一种微薄的拒绝
其他人跳跃着,大喊
自由!
流动的水将不会映现 我的倒影。
岩石不理睬我。
我成了外语中的 一个词。
◆更多的抵达者
渡过长久的疾病,海洋 我们沿河向上航行,之后
在第一座岛屿 移民们甩掉衣服 像白蛉一样起舞
我们离弃了一座座 被霍乱败坏的城市, 抛开一个又一个文明的 特性
进入一片巨大的黑暗。
我们进入的 是我们自身的无知。
我还没有问世
夜里,我的大脑 摸索紧张的触须,散发 仿佛熊那样多毛的恐惧, 急需灯火;或等待
我虚幻的丈夫,并在树木的 低语里听出恶意。
我需要狼眼去看见 真实。
我拒绝观看一面镜子。
不管荒野是 真是假 皆由谁在那里生活而定。
◆第一批邻居
我生活于其间的人们,不可饶恕 他们比我早来,嫉妒 我呼吸他们的财产—— 空气——的方式, 对着我不同造型的耳朵,说了一通 曲折的方言
尽管我试图适应
(这个穿一条红色碎布 衬裙的女孩,因我烤焦了面包,她嘲笑我
回到你所来的地方去吧
我绷紧双唇;知道英格兰 如今已不可企及,它已沉落大海 还没有教会我用洗衣盆)
习惯于成为 一个二等残废,期望作些 无用的评论, 琐细而痉挛的手势
(问问印度人 那一根木棍上蹲着的东西 被火烤干了:那是个癞蛤蟆吗? 真气恼,他说不不, 鹿的肝脏,非常不错)
最终,我长出了一种带裂痕的防水油布 皮肤;我克服了含意 古怪的细雨,只把它 看成纬度的缘故: 某种需要忍受 而非惊讶的事物。
不准确。森林仍然会欺骗我: 一天下午当我在画画 鸟儿,一张恶毒的脸 拍闪着越过我双肩; 树枝震颤。
解决:既要试探又镇定自若 (尽管笨拙与 受惊是难免的)
在这个地区,我受损的 语言知觉意味着 预言永不可能
◆种植者
他们在森林参差的边缘 和弯曲的河流之间移动向前 在被清理过的土地,一块多树桩的补丁上
我的丈夫,一个邻居,另一个男人 锄开几行土 种下几行豆子和积满灰尘的马铃薯。
他们弯腰,直起身;太阳 照亮了他们的面庞和双手,蜡烛 摇曳风中,映照那
晦暗的土地。我看到他们;我知道 他们中没有一个相信他们在这里。 他们否认他们所立足的土地,
声称这泥土是未来。 而他们是对的。可如果他们剔除了 那如铁铲般坚固的幻想, 睁开他们的眼睛哪怕一刻 看看那些树,这枚奇特的太阳 他们就会被树枝、树根、藤蔓、光的
黑暗面所围困、袭击,破坏 就像我所经受的。
◆狼人
我丈夫在寒霜覆盖的田野行走 一个X,一个与空白 相对的概念; 他突然转向,进入森林 并被遮没。
不在我的视野中 他会变成什么 另外的形态 与林下植物 混和,摇摇摆摆穿过水塘 这样伪装以防范那些倾听着的 沼泽动物
正午时分他将 回来;或者那只是 我对他的猜想 我将找到来路 他就藏在它的后面。
他也可能改变我 用狐狸的眼睛,猫头鹰 眼,八层的 蜘蛛眼
我不能预料 他将看到什么 当他打开这扇门
◆道路与物景
那些在森林里走在我们 前面的人 弄弯了早熟的树 要它们长成标记:
踪迹不在 树中间,而就是 这些树
而有些人梦见 鸟儿以文字的形状 飞翔;天空的 密码; 梦也有 数字的意义(计数 某些花的花瓣)
早晨,我经过 门口:太阳 照在树皮和 交缠的树枝上,这里 有一种蓝色的运动,在树叶上散开 召唤 / 而非追踪;岩石 和灰色的丛丛苔藓
火烧野草的花瓣 掉在它们落下的地方 我被注视如同一个入侵者 觉察到敌意却 不知在何处
白昼畏惧我
何时将达成 那种融洽状态,而且每件 事物(表面 的片刻被我的步伐 打破)都将坚定不移地绕着我 运动 进入它的位置。
◆两种火焰
一种,夏日之火 室外:树木熔化,回到 它们最初的红色元素 从各个方向,阻断我 逃避,或者,去那搭救之 湖
我坐在屋里,在那无形的狂怒 与我熟睡的孩子们之间升起 一种魔力:专注于 形式,几何学,人类 房屋的建筑学,广场 关闭的门,被证实的屋顶横梁, 窗户的逻辑学
(孩子们不能被吵醒: 在他们安静的睡梦中 树木笔直而寂静 有着枝条和绿荫)
另一种,冬天的 火在屋里:屏蔽的屋顶 皱缩在头顶上方,椽子 遇热发光,所有那些角落 和直线都是火红的,那小心地—— 建造的结构 把我们关在一个炽热的栅栏 笼子里 孩子们 醒来,啼哭;
我把他们裹好,带他们 出门到了雪地里。 然后我试着营救 他们关于房子被烧焦的 梦的残留:毯子 暖和的衣服,安全地带 被烤焦的家具和他们一起被丢弃 在一片白茫茫的混乱里。
两种火焰 告诉我,
(每一个庇护所都舍弃 我们;而每个危险 都成了一个避难所)
留下烧焦的痕迹 在我如今试图 种植的事物周围
◆照镜
我好像沉睡了 七年之后才醒来
找到僵硬的鞋带,虔诚的 黑色被泥土 和强大的水流腐蚀了
我的皮肤反而增厚 有着树皮与树根的白须
我传家宝似的脸孔,我随身 携带,成了一个被碾碎的蛋壳 在别的残骸中: 瓷盘子粉碎 林间路上,那条印度披巾 也破烂了,如片片书信
而这里的太阳已经把我 染成它粗野的颜色
双手变得僵硬,手指 脆弱如嫩枝 双眼昏花,七年 之后,几乎 盲目 / 萌芽,只能看见 大风
嘴巴啪的一声 咧开如火焰里的一块岩石 试图说
这是什么
(你仅仅找到 你已有的外形 但要是 你已忘记它 或发现你从来 就不认识它可怎么办)
◆离开丛林
我,已被火焰 杀死的人,悄悄蔓延 沿着绿色向上 (多么 明澈的一个季节)
动物及时 到达,栖居在我身上,
开始时一个 接一个,暗地里 (他们日常的痕迹 被烧毁了);然后 标示出新的边界 返回,更加 自信,一年接 一年,一对 接一对
可我不再安宁:我完全 没有准备好它们搬来居住
他们该知道我已经 太重了:我会 倾覆的;
我被他们 来自我内部 炽热的(绿色或琥珀色的)眼睛吓住了
我尚未完成;在夜里 没有灯笼我便看不见。
他写道,我们要离开。我说 我没剩几件 可穿的衣服
雪天来了。雪橇是一种安慰; 它在身后留下长长的痕迹, 把我带向这座城市
而当绕着第一个小山行进时,我 (片刻间) 没有被占据:他们已经走了。
他们几乎教给我某些事情 我离开时还没有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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