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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树:咏物五章
作者:草树  文章来源:http://www.bhgx.net/  点击数2381  更新时间:2011/7/14 7:00:20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土鳖
                  
                   你们是海龟
                   我是土鳖。
                          —— 题记


炉膛空着。早冷了。但是它有
山谷的寂静。无人看见的鸟翅
一掠而过。清明雨前,一个外乡人
俯身村口牌楼下打听。东西,失去了方向
知情人已经不在。神龛上的遗照
满面灰尘。地窖。土豆发芽。又枯了
深入词语的手尖感受到冬寒里
土地的温暖:越朴拙,越滋润。
所有的事物都风干了,它依然
深藏信念。猫偷食了挂在阁楼上的腊鱼
“ 这个发灾的。” 那仿佛是
对未来的亲戚的歉意。未来的手帕
丢在路边,像蛇蜕。蛇消失,又出现
在餐桌上。它和美人的胴体达成了交易
牙齿无忌。嘴巴充满了禁忌
不能轻易开口。舌头上
缠满了意识形态。每个人都靠拐杖行走。
丢失了双腿。走廊拐角的轮椅,尺寸可以
伸缩。适应所有残疾。亲戚迟迟不来。业务员
先后出现。玻璃门不停地推开,弹回
街景如同幻觉。光线也犹疑不定
香樟在酒店门口发呆:它已经忘记口音
开不了口。只有三两声鸟鸣在召唤
睡去的白鹤。颤抖的情侣。公园湖水
暗暗闪光。晦暗的走廊。隐晦的灯火
一切都不确定。上钟的妓女
永远面对未知的面具。她镜前仔细涂抹
也不能再新了。她空了。她充满笑容。
炉膛冷了,里面的灰烬,却是
人间的沃土。轻轻一拨:那寂静
涌动着:土鳖,灰色的小东西,如魂灵
如教诲。如词语再次生长。一声咳嗽下
它奔走。呛人的岁月扑面而来

2011.03.31

青蛙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庄子· 秋水》


瓜叶下这小东西忽然出现在我眼前:
昂着头,鼓起眼睛。肺叶
像风箱一样开合。

而他悄然离开了我,踩着昨天的红地毯,
走向麦克风,昂着头,朝下面扫一眼
仿佛说:我不发言,谁敢嗡嗡!
许多年以来,后院的龙头
从未发出涛声。郊区传来悠远的蛙鸣。他更亢奋
眼睛鼓起,跳上一片荷叶。露珠纷纷逃离。
爱情掩面而去。大街上。空气哔啵。
在坍塌一角的屋顶和柏油路之间,浮着
一双冒烟的大眼睛。短暂的惊愕。
眼球找到了轨道。但十字路口对面电子屏
闪烁的别墅和乳房扑面而来。那球体,像算珠,
再次急剧拨动。又仿佛对一只飞来的球,躲闪不及。
夜幕降临。他去海天洗浴中心练蛙泳。背脊上
滚过两只滚烫的球。忽听见账本里几只青蛙叫,
只好起身。有什么好叫的。门前
他一声断喝。群蛙噤声。黑暗里星球面面相觑。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他大声说完
径直朝我撞来。

我恍如梦中。后背的皮肤鼓起老高
慢慢收进了他。一片沸腾的水声。惊惶之际
再不见那只青蛙。


2011/4/11_14 改



人貌非前日,蝉声似去年。
——白居易《答梦得闻蝉见寄 》


中药铺。这一枚蝉蜕在抽屉。含着
轻微的沙子和
清醒的孤独:我的老岳母也不哭了。她
坐在门前,望着远山,时常失神。那时
她又见到了夭折的孩子——那个
十六岁的英俊少年。姐姐哭道,你长得像刘德华啊——
身子坠下去。哭声和锣鼓交集
正是秋天暮晚田野上空此起彼伏的蝉鸣:
当第一只——准确说来,谁也不知哪是第一只,
第一声——总之嘎嘎地开始了,像一把二胡
试音似的。顷刻潮水涌来——那铺天盖地的
知了——知了——我知道什么呢?一个
懵懂少年,走在湘中农村的傍晚,赶着牛,像牛尾一样
无知而悠闲。把两瓣蝉翼撕开:只知它的透明,单薄;不懂
它的疼痛,颤栗。这广大的蝉鸣再次响起,我看见
它铸就这丘陵的痛苦和起伏。它编织那早逝者的安宁和纯粹。
像宏大的交响乐,不知不觉抵达
寂静的沸点:附近群山,寺庙所有的钟声醒来
浩荡,悠渺。老岳母,邻家的寡妇,在死讯中赶往监狱的
母亲——无数的悲伤
涌动。而那老梧桐树上最后一声,像喉咙里装了齿轮,
嘎嘎:它的粉末落进了昏暗——
一个中药批发商蜡黄的手心。



4/12/2011 6:41:51 PM

蟋蟀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
               ——《诗经· 唐风》


五百年前一个死去的孩子
化作了蟋蟀。它在墙外的土砖下鸣叫
敲打着我乡下父母的梦境:
也是我的。我们的。这么多年来
我们一直昏睡。前年秋初,
我忽然听懂了它的叫喊:
“你们看不见的牢狱就在那里。”
咔嚓一声。我看见狱卒非日常的脸
酷吏格式化的姿势。
一片光头耀眼。仍不能照亮黑暗。
月光的一角剪影在高窗上
颤动,仿佛蟋蟀的翅膀:唧唧,唧唧。
不绝如缕。是那一只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草木凋零。唯父母看护那荒废的园子
站在门前冲我笑。
可一刹那,屋檐垮掉了。街边。
几个民工席地打牌。每一张牌都是
一只声带断裂的蟋蟀,它不能再复述
历史的盛况:它的粉丝一度涵括
皇帝和百姓。市长走下戏台,在卧室
反复脱。脱不下深入肌理的妆。
他比妓女有更隐秘的苦衷,喉咙里
塞满沉重的铁,需要一只蟋蟀
撕开不透气的夜色。纸盒里
装着四个股东。蟋蟀爱好者,早已去午睡。
从来没有胜负。裁判没有开口。法官
远在最后的审判席。
越是盛装,越有孤独的蟋蟀:“你们的自身
就是牢狱。”那一刻他赤裸的身体上
正滑过两只丰腴的乳房。闪光灯前
微笑不语藏着潜台词:你们才是蟋蟀。
偷情的肉体何以反复溢出蟋蟀:吱吱,吱吱。
这悖论的蟋蟀,这无辜的蟋蟀,两面挨着
耳光。它们并非好斗的,也不是谄谀的。
它有害却给我们长期忽略的夜露
以深吻。它玩也被玩。它的悲声不为秋凉
也不为伤悲。成对的嬉玩映照着我们
久远的童年。又仿佛爱情。一对情侣在民歌的草坡
滑进月夜。它是孩子也是老者,智者
在你骇愕之间,它已获救,立于鸡冠之上
焦虑全无,冷静自在,宛如
无知的智慧:一派仙风道骨。


2011/4/9

麻雀


月湖边。一只麻雀在草地张望,
有意无意,和我一样。
我们在大地上存放了余粮,看上去
都有了一份从笼子脱身出来的闲逸。
但它,有不老的容颜,有诡异的行踪。
我不知道它是在千万条竹竿之上
逃亡的那一只,还是在我童年的田野觅食
在梁上干红薯藤里啾啾的那一只?
当然我可以放心假定,它穿越了瓦普几斯之夜
洞庭湖,贾谊故居,杜甫江阁
来到长沙,一定见识丰富:树荫里
送亲的唢呐。屋檐下
新设的灵堂。监狱内部的歌声和闪光灯前
麦上的牙齿。有一刻,我们不约而同
把目光投向了湖畔的垂柳:它的
更安宁,也更灵动的倒影。
它的寂静。虚与实。世界一刹那
仿佛消失,我们俨然一对真实的情人:
我忘记了世间的欢娱和苦痛,它也更自在
不再恐惧和设防于我。


201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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