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铁轨
◎ 白 地
这个理由不正当的怪物
正侵袭我的膝盖,让我的骨头分开。
它说故事从来讲不明白。
在这段老旧的生锈的具有绯闻的旧铁轨旁
散布着银杏树和竹林,我时常
路过它们,又用目光糟蹋它们。我时常
与它们道别,又时常与它们重逢。反反复复。
多年后,我累了,坐在这段老旧的铁轨上,
听偏南方向的一个歌声,并
想象两只动物交配的场景。我时常
忘记自己是女人,而去想像无尽的龌龊
——多年以前,有人这样想像女人:
她只是支配物,她的手提袋里不会装一把伞;
她是一段终要废弃的铁轨,可以随时
通过列车,又马上被列车遗忘。
我曾经
睡在铁轨的乱石片中,并陪伴地上的蚂蚁和蜈蚣。
身边的草丛,如今
生长了报纸和我的岁月。在那些人
正在床第尽情交换的时刻,我从铁轨上醒来,
我开始骂人,第一个是亲人,第二个还是亲人……
我经常忘记自己是个柔弱的人,从铁轨
爬到干涸的沟渠里
吐泡沫,与淤泥在沟底做爱,狂欢。
【霍俊明荐语】
在白地的《旧铁轨》这首诗中,我看到的是一幅渐渐泛黄发脆的老旧照片,而在诗中反复出现的时间场景以及“时常”、“多年后”、“多年以前”、“我曾经”等携带着强大时间力量的回溯性的词语呈现与提醒都使得我愈益清晰地感受到,诗歌和摄影一样是“挽歌”的艺术。
生命的消殒、宿命的无奈、生活的悖论、内心的杂乱与反抗都在与之相应的景物重叠交错中呈现出模糊的灰色草线,“在这段老旧的生锈的具有绯闻的旧铁轨旁/散布着银杏树和竹林,我时常/路过它们,又用目光糟蹋它们。我时常/与它们道别,又时常与它们重逢。反反复复”。当诗人甚至包括我们每一个生存个体在岁月的历程中不经意间与其相遇的时候,那份陌生、茫然与尴尬是可想而知的。而更为重要的还在于,这个散布着落叶和霉味的在平淡如水的岁月中被忽视和“蹂躏”的“铁轨”在隐喻的层次上似乎又对应着一个人生疏的缺乏反思和检视的沉暗的内心世界。生锈的铁轨和冰冷的生活,宣泄的狂欢与清冷的内心,季节的转换与人世的变迁,都如每个人身旁的那个无形的铁轨,荒弃的旧铁轨,锈蚀的早已锈蚀,没有锈蚀的也即将迎来荒芜的“馈赠”,可能,只有诗歌也只有诗人能呈现光阴和人世的苍凉冷色的场景。而白地的这首《旧铁轨》让我看到了一个诗人创设性的选取典型性的意象作为展开内心世界和想像空间的能力,而在“旧铁轨”这荒弃的场景中同样折射和呈现出一个生存个体、一个女性所特有的情感世界,“多年后,我累了,坐在这段老旧的铁轨上,/听偏南方向的一个歌声,并/想象两只动物交配的场景。我时常/忘记自己是女人,而去想像无尽的龌龊/——多年以前,有人这样想像女人:/她只是支配物,她的手提袋里不会装一把伞;/她是一段终要废弃的铁轨,可以随时/通过列车,又马上被列车遗忘。”我曾经注意过为数不少的诗人都曾写到过“铁轨”,但是白地的“铁轨”在更大程度上是属于她自己的,一个女性所独有的,既充满着对生活、情感、爱情、欲望的渴望又难以排遣其中的尴尬、失望和孤独,而永远不带“雨伞”的女性相当富于张力和象征意味的显现出女性的“玩偶”般的被遗弃和任凭风霜刀剑切割的卑微生命体验。正是在此意义上,诗人在“铁轨”这一意象中投入了情感与理智,内心与客观对应物在此获得了相互打开的共生空间,而围绕着“铁轨”所设置的落叶、乱石、蚂蚁、蜈蚣、沟渠都似乎暗示了这个生存的世界包括“亲人”和“爱人”在内的非“整洁性”特征,揭开了一段废弃的铁轨下面的潮湿、肮脏、尴尬与长久的暗夜般的阵痛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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