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昏的肖像
Ⅰ、 他的视线变得平缓,没有凸起的 光泽,没有棱角,也没有期待中持久的拥抱 他感到呼吸着的肉体都压到了 身上——扭转,缠绕,甚至是挤压 一些人凹陷下去而另一些 在膨胀,试图叫醒那些面临融合或气馁的 光速、雾气、建筑以及通向远方的道路 他知道世界正向他们表露什么
他摸不清那样一个角度:圆型或立体 偶尔又相互交叉,外表沉重但骨子里却单纯 除了疲倦之外,他相信那些感官 在高处,在低端,即便是永远地滞留中间 漫长抑或短暂;渺小抑或宏阔
他想为他们寻找一间巨大的温馨的卧室 可以容纳爱或恨,可那过于朴素 只有等待,像一枚开裂的尖果,睁着眼
2、 教堂在那一瞬间拉出多余的侧影 每个人都这么想:从未降临的爱在那儿渐渐敞开 恬静。健康。带着渴望中的金色斑纹 它曾经伸出了手,但这繁华世界是如此得 紧张——掩饰着、遮蔽着、甚至退却 每个人都想装下足够的水和氧 带上伴侣和无限的纠缠,在祈祷中,在迁徙里 奔向黑暗中的荒原
原谅这在钟声里持续的猜测吧!原谅 这个沉重的梦。进入一座建筑有时并不简单 就像虚构取代现实,而悲悯脱离人心 对他来说,一切没有高低之分,没有黑白之辩
世界是属于未来的。教堂也是 他只想知道那在暮色围拢前走向自己的是醉鬼还是牧师
3、 更远的地方是留给河流的,波光赤裸得像一首 破碎的诗。他知道那儿的冷,像 漫长岁月里突然就被无端翻出的记忆 一切都在沉落!他想扶住 洼地里生长的芦苇 堤岸上跑过的孩童 旋涡里拱出的死尸和他曾经有过的幸福 还有那闪烁于阴暗处的泉眼,狭长的 支流,那被簇拥着的惦记着的 落日下的幻像
一切都如此茫然 偌大的城市因盘绕着的河流而显示出它的寂寞 倾斜,晦暗,紧接着就要被吞没 他知道,已经有人被困住了 上游猛长的几棵鱼尾葵,挣扎着 下游返乡的旅人啜泣着 一只尖叫着的不知名的鸟儿沿着郊外那条宽广的柏油路 展翅而去——穿过空气中的每一道缝隙 他知道,已经有人被困住了 河流梦想着岛屿,云朵返回了露珠
4、 就当它是一场小小的阴谋吧 人群集聚广场,从流水线拆卸而下的时光被放大 孩子攥着玩具嘻笑,父母各有所思,而老人 头发稀白,眼里却充塞着水果般的酸涩
他知道饥饿是多余的,食物是多余的 他知道广告牌、监控录像、喷水池、宣传栏、皮革、餐巾以及 公园角落里隐蔽着的一个算命先生的眼神 全是多余的——世界被填充,带着敏感而易于脱落的 肤质,他轻轻地抚摸着 不敢惊动皮肤下的血液和蠕动着繁杂的味道
广场歇息在忧郁中…… 他摁住自己的额头,请求和显露都代表着 反省。是的,黑夜来临前,所有委屈和渺小的事物都要 戴上面具,寻找引领自己的另一半 一束灯光,一声召唤,一则新闻,一场谈判 甚至是赤裸裸的拥抱、莫名其妙的中奖 伸出手臂,追随成千上万的脚步 在闹市,在广场,在等待在掠夺和被掠夺的游戏里 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的。他知道
每一时刻每一瞬间,幸福和苦难都要牵引 属于它们的无形的圈子 一些人由此变得虚弱,另一些人 狂妄,邪恶,像传说中不被俘虏的凶灵
5、 山腰里的风这时正等待邀请 他看到石亭里的高人,拢着下滑的云雾 时而指着低飞的长尾鸟,时而落寞,像被遗忘的孤绝的风景 尘世如此遥远,向西的飞雁是否解除了他的忧伤 黄昏的背后是什么?它是短暂的 秘密等待死亡的传说么 无论它是什么。山涧里的流水要寻回它曾经 滋养过的那方良田;悬崖上的孤鹰 醒着!就像屹立在飞翔上 飞翔呵,三只鸟,三个片段,三种必然
请把群山安置在必然之上 给它面纱,像临近的神抑或是垂首的叩拜者 他被提示仅仅因为那是一种可能 没有人踏进山中,也没有人抛却世俗
6、 第一个接近落日的人说“在路上,每一个黄昏都是我的 道具,它接受偷窥的人,但害怕那些疯狂的心” 第二个接近落日的人说“黄昏是奄奄一息的日常的便条 衰败在那里不是现象,而是记述,从猜想直至成为习惯” 第三个接近落日的人说“黄昏是可以被颠覆的 只要浪费掉早晨,并把中午伪装成接受奴役的样子” 最后一个接近落日的人说“看吧,我才是真正看见秩序的人 我懂得黄昏,它那么简单,外面是深渊,里面是紧咬着的唇”
7、 人们该怎样提醒它?依据事物的传统或潜规则 这不容易。他听到新闻里播报一百年前某个失散的黄昏 和它产生的疑虑——一座城市被灾难覆盖 考古学家在后来的日记里这样描述 “什么也没有失去,要是有一天 人类回到太阳升起的地方,回到默许 像一张树皮原谅一座森林,像瞎子原谅世界的 黑暗;像蜜蜂交出属于花朵的装束 像醒着的上帝,收回人世的痛苦之杯 总之,他将被计算在内,以一个闯入者的身份 人们埋在地底,那不曾休息的渴望 在砾石上点起高高的蜡烛。乌鸦孤独了多少代 当它们飞着,把废墟推向一边 来自海洋的雾是清冷的,因为又是黄昏
下面,一切都在瓦解:相爱的人看不到各自的身体 花儿开在地面,以赞美和比喻的方式被记述 但没有信使。光芒的心、黑暗的土地、没有人迹的归途 悬在彩虹之上的彩虹,考古学家哀叹着 在时间之外他们着手修复一轮残阳 它的光,它的弧线,它的重量,和它虚拟的追随者
8、 黄昏沉落在万物的遥想之上,世界被自己压低 他站在自己的影子上,等着另一片影子的呼唤
他不想听到慈祥的老者令人哀悼的 故事,也不愿看到孩子捉迷藏 低矮的人世依然滑过一声声怯怯的低语 幽暗的廊道里依然有变幻的影子长久地穿行 去吧!那是昭示,是大地得以包容的最好的途径
他知道万物在那样的时刻都有可能丢失忽隐忽现的 目击者;他知道那些目击者仅仅是 顺着倾斜的光线攀登到适合的位置 有一天,他会掉转头去,接过他们幸福的链条 怀想的诗章、或者仅仅是暗藏的泪水
黄昏沉落在万物的遥想之上,世界被自己压低 他为自己蒙上神秘的网,随风吹,像一团挣扎的谜
9、 为了这简短的肖像 算命先生有过抱怨:给天际一张熟悉的脸孔 让鱼尾葵高过河岸,让忏悔的人看到已被赦免的样子
细小的泉眼在这样的时光里相遇 没有人摸清它即将走过的开阔的平原,也没有人 低下头来默数,它左右分叉的路径
黄昏无限扩展,那在等待中的灵魂 如此平静!无力伸挺的以及 那在呼吸中接受洗礼的,强壮的,虚伪的,一无所知的 裹着爱或恨,趋近,直至触及那把神秘的钥匙
10、 打开这世俗的牢笼,伟大和卑微 仅仅占据一瞬。一只遵循未来法则的手就要推翻其它设防的 手;一张无需加盟的唇就要引领其它噏动的唇 他知道这还不是幸福,至少不是胜利
一个人不应该探询黄昏是否存在或不存在 一个人,应该抛却他那所有被称之为渺小的智慧
同样的城市,记忆,诱惑,和不知名的阴影 若不是因为罪责或者孤独,那么 后来者会提前来到广场,尝试理解这个慌张而摇摆的时代 黄昏是一道屏障么?沉睡会是另一种美德?
“现在山峦上升了,并且簇拥到了一起 现在,没有可怕的事物,也不会有预言中的盛宴” 他知道黑暗降临前,万物是不安的,贪婪的 他知道所谓的逃遁仅仅是从谜的正面,跳向隐蔽的反面
理解这种变迁就等于理解一个全新世界的诞生 他把剩下来的光芒都轻轻地握进掌心 他要分开善良和邪恶,分开彼和此,分开个体和世界 如同身怀绝技的人,抚摸它,像捧着一团柔软的 丝绒——那在夜色里借以遮挡的服饰 现在换了色彩,一半是金丝银线,另一半是粗布绵麻
没有人看到殉道者,也没有人会想起他 黑暗吞没了一切,高的,低的,近的,远的 世界拥有无数个角落,任何一个地方都充满回声 那是神的声音,不是警告,但也绝不会是谎言 2008.5.12
■ 忏悔者
清晨的教堂是个谜。尚未有人看见 上帝,自从他用令人陶醉的手触摸了世界 忏悔的人就有了多余的身体 上帝允许它撒谎,充满威胁,但拒绝分裂 教堂里的钟声也是这样 善良者在它背后藏着祝福的耳朵 罪恶者——瞪眼,他在清晨看到无数灰烬 翘尾巴的鸟死在花岗岩的缝隙里 一条蛇吞没夏天的影子 侏儒梦见长颈鹿,而终日忙于祈祷的人 他将携带布满尘灰的十字架 上帝说:给这个时代两根硕大的木头吧 忏悔者说:给肉身一颗纯净的灵魂吧 我说:捧出那一时刻的铁锤、血液、欢乐之杯 擦亮明眸、雕像或者是游离的、破碎的 在人类舌尖上燃起的幸福之光吧 2008.4.25
■ 爱 抚
又回到屏西。晨光里闪过两团黑影 亲密无间的乌鸦在低处 它们穿越白而大的花朵、静止的绿叶间的雨滴、倾斜的 拱顶的投影;旁观者的香脂、即将涌现的五月的幻想 时空在等待磨损,看哪 命运里注定相遇的一切也在等待 丢失的被找回,孤寂的要在暗中接受爱抚 芒果树结出小小的果实,那两只乌鸦 就是从那儿脱去翅膀,回到人间 它们追逐,从未想过要从这个世界消失 在低处,在坚实的大地上,它们跳跃 枯枝被遗忘,旁观者躲进闺房 宁静的日子里可以听到所有祥和的心 它们比白云轻灵,没有温暖的颜色,但筑着安息的城堡 2008.5.4
■ 赐 予
夏天过半。窗外七八株白玉兰绿着、挺着 在忽明忽暗的光晕里,骨朵们准确地计算着各自的节拍 想开的美得像标本;衰败的独自煎熬 你在留言里说“请不要再用‘想’、‘爱’、‘牵挂’之类的字眼” 那是一种羞耻——对于时间,一日长于百年 而一年只是记忆里的一次拥抱 一次交欢,一场无缘无故的别离 正如这炎炎夏日,一阵风、一阵雨、一阵云烟 飘荡,飘荡,生的看似永恒 死了的都在薄薄的天空下移动 正如这高高的白玉兰 带着自己的荣耀和悔恨 它从未思虑,爱情从哪里出发又将到达哪里 夏天过半。鸟儿已不再歌唱 耀眼的世界一直颤栗着,我几乎学会了 赐予——遵循那些骨朵的意志 让那苦涩的心成为遗物,在半空中 在那埋葬着爱的可怕之地 2008.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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