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信之年》 昨晚睡得不好,今天早晨, 感觉身体悬挂在一幅画里。 还好,还算正常,不是太糟糕。 胳膊和手之间,有一个金属棒, 喔,现在仍能活动。 我还能肯定自己。 也不是说无所谓。 瞧瞧,有人对橡皮泥抱有幻想, 有人干脆望着山毛榉树不说话。 当人们对我说“冰块里的水珠”时 我心里一惊。我一直没有怀疑过 存在我这么个人。 2008.9.7 《平日里》 一件事情开了头,却没有时间性, 漫长得很呢, 我每每受到它的约束。 年轻人开始新生活,不知道界限。 老年人手脚不便,这里住一天, 那里住一天。 做到有的放矢,做到不伤感 是很难的。我住在六楼,夜里我常常 滑到四楼或二楼。 2008.11.18. 《宁愿做鸵鸟》 了无牵挂并不是 一丝不挂,但若给鸵鸟穿衣服, 也没有必要。 我的朋友做了脑外科医生,我的弟弟 被人视为佛学大师,我的女儿 刚学会叫爸爸。 这样也不错,做鸵鸟。 看着迷惘的小女儿,我不把自己 当作别人。 2008.11.19. 《只管看》 闲下来,我们也不能 替一只孔雀去思考,将自己 活活圈成一座动物园。 孔雀有孔雀的想法,我们 在一旁,只管看。孩子们 爱叠飞机,坐过山车,随他们去。 四十岁左右,开始沉默寡言, 承认世界的客观性。 七十岁,看陀螺转得美妙。 2008.11.20. 《赏心悦目并非坏事》 有的东西不可少,这是其一。 生理上的东西不可藐视, 这是其二。 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凭感觉活着, 大眼睛,短耳朵,跑动 时候的罗圈腿。 人人都是一个俱乐部。 多开几扇窗户,来回移动房子 于城市边缘。 说服自己,挺简单,不是 理智不理智的问题。 我指着一棵树,说,那是树。 2008.11.24.
《不是为了耳朵》 看见合唱我就 毫不客气地换频道,很多人, 荡呀漾,仿佛世界在他们的笼子里, 金丝雀啊?布谷布谷的布谷鸟啊? 好在电视 是数字电视,数字时代蛮好,困了不用 睁眼,厌烦了就说厌烦, 头脑简单,动动拇指。 也谈不上厌烦,总之, 是血液循环系统的问题,是空间和一个 不需要空间的瘦子的问题。诸多问题。 今天星期天,可以随意些, 沙发双人床,萝卜白菜,遥控器耳塞, 没必要火烧屁股似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腾出一个晚上,不是为了 搬进更多的桌子椅子, 不是为了耳朵。 我是为了,我懒得说了。你们 别叫醒我,别布谷布谷。 2009.1.22 《致儿子》 有时我想爬树, 和儿子一起,通过树枝树叶亲近儿子。 儿子长大了,他更喜欢独自爬树, 边爬边自个儿跟自个儿说话。 真是什么都可以遗传,孤独, 衰老没有办法, 就看你如何安慰自己。 棒球迷爱棒球,喜欢围观的人爱在 别人身上找乐子。 有人去索马里海域,对海盗产生兴趣。 有人去南极,冷冷身子。 树枝树叶,是身外物,即便一棵大树,即便 一个我这样年龄的人有什么冲动。 难道围观的人 不肯吗?——围得更紧。 鸟不肯吗?——径直飞下来。 现实中很多智障儿。语言中我是。不像 大雁或土拨鼠,天上的索性在天上,地上的 索性去地下。 2009.1.22 《飞行术》 谢谢你忍受我,将我看作 直升飞机上吊着的一个人。 飞机飞,大家很着急,你说,不用 担心,耐心点,起风了。 我希望人人都像我,不动脑子不 动手,人人拥有一架直升飞机,都吊着。 晴空万里,成千上万架直升飞机。 满天空都是,像在伊拉克或阿富汗。 高兴时飘荡一会儿,不高兴 一个猛子扎下来,同你说上 几句话,再升上空去。 地上的人不理解空中的人, 空中的人只有升得更高。 长跑运动员站在领奖台上,银行职员 在柜台后面数钱。 你们坐在家中,像 扑克牌上的人;在办公室里, 像插花。陪老婆逛妇女用品商店,挑选 丝网内裤;喝酒猜拳,伸出三个指头;将车子 故意停在停车线外,引来交警。 说来说去,还是直升飞机省油些, 浪漫些,快些。 我四十多岁了,不想再呆在地面上, 因为在地面上,我总是不断 向自己提问题,搞得自己很狼狈,头发 直竖,无力提起全身。 2009.2.2. 《理想国》 很多屋顶,被掀开。 他一时兴起的想法。 “如果我是房子,那么”。房子 绵延不绝,像骑在墙头的老家伙们的恋爱史,用它 来教训时时为双腿担忧的小伙子。 很多屋顶和房子。很多桶汽油 和正飞着的飞机。他可以不理睬云彩,飞起来, 在一个无边沙漠或 湖泊之上晃荡双腿。还是将 被撞破的窗户糊上纸吧,全身湿润,足不出户。 从屋顶下抽走房子,很多铁轨和滑轮。 很多机会就这么错过了。有的人 既是锅炉工又是咖啡馆里的情人,有的人 白天是电视节目主持人晚上是逃犯。 他呆在房子里,不想装扮任何人。 2008.10.16. 《青蛙来到了我们的房间》 青蛙来到了我们的房间。它坐着,在地板上, 眼睛圆圆的,仿佛了解我们。可以谈谈吗? 我们的相似性,声音,几个基本词,像 “哇”和“啊”,各自体内的生物钟。 ——它们各自在敲。它催促青蛙而她 在催促我们。好像窗户很多,过于明亮,好像 她愿意为我们而这样。但愿欲望与她相似,为从未 存在,永远不可能来临的时刻毁去身体。 三年前或三十年前,也有过一只青蛙,它的 叫声听起来在这里可是却在那里,它扑过来 扑过去,找躲在穿衣镜后面的我们。我们都 不见了,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2008.10.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