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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春林:《私人信件》
作者:佚名  文章来源:转载  点击数3030  更新时间:2011/5/27 16:18:27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沿着钟声飞 
    ——给森子 

在广庆寺,我突然想起钟楼的 
钟曾被你弄响,那是1999年, 
之后你说:不与生活干杯。 
我想大概是沿着这钟声飞向树丛, 
从呼兰到平顶山,再飞到 
一棵大树上。俯瞰,掏出笔, 
把自各关在另一个时间里, 
记下舒伯特一样的小夜曲,还有 
林家村的往事,小时侯 
吃过的冻梨,现在你无法带在身上, 
你带着的是蓝色的花纹小布伞, 
走在雨里。那伞,一张一合, 
就是一片蓝天,或雨水。 
这近乎写诗,反手为云覆手为雨, 
你撇开现场站在一个街角, 
偷着乐。说水仙蹲在街上装蒜, 
说你的北窗,从那儿能飞到郏县来。 
上次来,记得准的是你到苏轼墓, 
先拜,而后挑拣一粒柏籽 
扣在掌心。这会儿,你萧然站着, 
不说话,被这彻天彻地的雨淋湿。 
2003/9/13 


献花,在苏轼墓 
    ——给蓝蓝 

三次,你来到这儿, 
采一束野菊花插到香炉里。 
前年的浮土,扎下恬然的根, 
今天的雨,聚合了我们各自的 
静默。你是不是在说:“我见过你, 
从土里长到我面前。” 
一把伞遮住所有的语言、语气, 
没有遮住说着话的脸。 
那根宋时的伞带子,蓝蓝的, 
在雨中,不动也耀眼。 

此刻没有鸟叫,没有 
杂沓和人攘。雨,把天地的 
声音化一。你的手不自觉就越过 
隔代的距离,重新抚摸一下小黄花, 
而后抓住炉台上的石环子。 
我应该叫这场景:花瓣(伴)雨, 
事前的预约?或这种拜谒是天授意? 
四周的柏树都立正站着,直到 
你转身,我突然看清, 
今天你穿白色上衣,暗含深意。 
2003/9/6 
                 

嫁到平顶山 
    ——给白地 

你说,长痛不如短痛 
你说南方那个小镇,雨下的 
比今天还急。我能想象一场战争 
从心底,突然堵在路上 
那不是玫瑰,海洛因,某次蹦迪 
这不,看三苏寺,说着说着 
你就跳进水坑儿 

我相信你说的父女关系 
一个时代的家庭,搬进你的 
朗诵——吴侬软语中,吃咸菜 
然后从一把钥匙走上歧途。这些 
已遥远得像那个年代的包裹 
现在,我只是说:你走着或住在 
命定的地方,打碎的镜子如何收拾 

小镇风雨还要晚一些,现在的 
顾虑还未可知。照片上的你 
是不是一枝苦荷,不掩饰的表情 
不停的短消息发给谁?问你 
也是白问。你撇嘴,犹豫 
说不准哪一天不憔悴就是天使 

2003/9/13 

蓝色画笔 
   ——给陈鱼 

蓝衣,蓝伞。在雨里开阔了 
天。噢,不对,是拉近了大海, 
海里的一条鱼或梦中的不安分离子, 
跳到岸上来,扮演女人,扮演 
病人,把自己当作隐喻。 
可别不承认,我听着你的朗诵, 
就想起早年的病菌长成你身体里的 
狡猾。哦,别坏笑,沿着自谱的节奏 
走猫步。走成梦一样的词语,走成 
涂鸦风霜或早晨的画笔。 
就像今天,在苏坟寺的长廊内, 
叩问,指点,你仿佛苏轼的关门弟子, 
用你的话是:“女王坐在自己的国度。” 
撑开的伞把雨弄成水彩,收进 
画池。看你那张照片,背景 
是青翠的竹子,听你细弱的声音, 
暧昧的雨水来得不无理由, 
这些,或许都是你走神时的一次遗失。 
就这样走着,走在梦里, 
我突然想,每天晚上要不要白色药片 
才关闭身体,你兴奋着,你忧郁着…… 
四周,布满了蓝色。 
2003/9/13 

雨下的静,而且急 
      ——给张永伟 

或许,我们都是这个院子的柏籽, 
像那些小僧人,睡在瓦檐下, 
走在石阶上。嘘—— 
别弄出声,别打扰一丛丛草, 
青苔一样在房坡上生长。 

从来都是这样。脚下是青砖, 
雨水,从童年的细绳上牵出片言 
再一次次分行,切断黑暗的 
电线,笔尖掠过西默尔精确的眼光, 
把生活的颜色还给生活。 

看吧看吧—— 
你又在沉默,想着什么。 
身后站着一个红衣少女,像 
你被遮蔽一半的影子。她“波浪的 
小手”,不拒绝你的笑,甚至沉郁。 

这就够了吧。你还说,你是 
走在一条小路上,所以,两次 
站在苏子墓前,只弯腰,却无语。 
现在,雨下的静,而且急 
你把这会儿静默唤作:薄雪,薄雪。 
2003/9/14 



雨是另一种阳光 
     ——给张晓雪 

昨天的电话太急,接通 
四面八方的信息时,不小心, 
也接通了这场雨。此刻,所有的门窗 
都关了,我们不声不响进入沉寂。 

我想这样的旅行最有意思, 
走到哪儿都带着雨,连想法也泡在 
水里。郑州的尘埃,你眼不见 
就被冲走,一些面孔避开了会更清晰。 

有一刻钟,我觉得惊扰了苏坟寺, 
但四周静极了,包括雨包括我们的 
脚步,移动而不发声音。我知道, 
这时候,语言就是这穿成珠子的雨滴。 

那些碑文,那些泥里睡觉的柏籽, 
那些柏树丛中藏身的乌鸦, 
大雨中你轻举的蓝伞,你的背包,你的 
粉白上衣,都是这小天地的逗点。 

但你来了,你就是完整的句子, 
就是有效的句式。我这样说, 
你信不信?我不是夸张,听—— 
那钟声,以时间的名义抬升寺前的石阶。 

哦,这旅行。我不是赞美村野的生机, 
我这里有雨,它是另一种阳光。 
我看见你环抱双臂,仔细端详着 
一株草,在荒天荒地如何生长。 
2003/9/14 


走在火柴棒上 
    ——给田雪封 

一根火柴能点燃多少个夜? 
你走在细细的火柴棒上,从不多说。 
嘿嘿笑着,手托微光,像乡间的 
孩子,在夜里伸着油灯找蝎子。 

这就是你的方式—— 
把所有的夜都翻个遍,包括 
身体里的死角。有时你也心烦: 
写作!写作!哪有抽一支香烟洒脱。 

但你无法抗拒那一盏灯的焰火。 
所以,从一只飞蛾到一个蜘蛛,张开的 
网,色彩或文字,细密得能箩住那个   
穿针引线的时代。你还说:有人追着你。 

就像今天,你在雨中也警觉—— 
这有点像在梦中,“我由一个陡坡  
爬向另一个。”我指给你看房瓦上的草, 
它的生长,是静物散乱中的一丛绿色。 
2003/9/15 


张罗张罗,雨就来了 
       ——给田桑 

张罗,张罗。雨就来了, 
天空安静了许多,水珠在通幽处 
漫步,你隔着玻璃要摘一片青叶子, 
竟唐突地说:我恨死它了,玉米。 
我不由想到60年代的河床,那次饥荒。 

不要翻瓦身体里的磁带吧, 
你看看这书家的长廊,叫碑林, 
哪个是你,哪个是我?前边的路, 
老是不经意拐角。我们,怎么走都指定 
要面孔清晰,就像这场秋天的雨。 

那些竹子和色彩,那些远处的鸟叫, 
那些地底下发出的惊魂音, 
雨水中冲走的瓦片,留下的石尖。 
噢,我是说,我们的影子,从一个角度 
到另一个,是瘦了或胖了。 

你斜靠在苏坟寺的门框上,肩挎 
蓝包,像书童,像远望,像 
苏轼潦草的一笔。我听见你说—— 
“万不得已就和来不及燃烧的宿命结婚, 
生个孩子。”大雨下得起劲儿,左臂淋湿。 

2003/9/16 



郑州的一个雨天  
     ——给李洱  

小雨湿街,广告牌模糊  
我躲进三联书店  
两个茶杯,一个叫小沛的女子  
温热我的记忆  

我听见兰波说“我是梦想的小拇指”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  
我坐着,斜视书架上的书籍  
像是哪个油画家涂抹的:糟糕,丰裕  

我尝试着逃离  
突然看见画报上的李洱,大头像  
斜着身,一副《花腔》*,惊讶的句子  
我把电话打过去,他热情得也像这场雨  

我沿着声音寻找  
听他讲狼猪之死*,书中的战栗  
比雨更急。原来  
从小说到诗歌只隔着一个隐喻  

他说:“到七十三行去……”  
我打开书页,竟找不到那地方在哪里  
这雨是阳光的斑点  
不出屋子,我就被它淋湿  

200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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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腔》,小说家李洱的一部长篇小说。  
* 狼猪之死,李洱当天讲述的一个小说中的故事情节  




在天池,与君儿同舟  
      ——给无花果  


密林深处,瀑布锁住了时间  
一叶小竹筏,额外地载着你和我 ,眩晕 
没有隐喻,两个被城市挤伤的人 
是不是等着竹篙划去  

划开的是一道伤口吗?这天池  
天的镜子安放着。据说一双龙凤鸟在附近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影子  
我知道的,一个在水中  
游弋,一个衔着着火的姿势在枫叶上飞  
我的手指恍惚、迷离  

这世界没有什么永恒,一片枫叶走过手掌  
一个正午澄澈一会儿,这就够了  
但我躲不过你一览无余的眼底  
隔着镜片,我捕捉到了什么?  
我失语——反锁自己。我保持着  
某种定力。最终忍不住指认一块  
巨石:“它能不能作为见证,把想象抹去?”  

悬念就悬在这儿。明天我们得回  
城市,整个人得嫁过去。竹筏空了  
从唇边滑落的名子:君儿——楔入我身体  

2002/11/7  



肥胖的路程瘦了下来  
     —— 给安琪  


尖叫并不刺耳。相反  
一种荷尔蒙穿过身体,颠覆掉  
依维克的座位,肥胖的路程突然瘦了  

在西峡,这个白天不会轻易被抹去  
一个思想赤裸的女人、小蜜蜂  
本身就是一束蓬勃的野花  
绽开,游弋。你采摘了意外  
谁采摘了你?一个叫龙潭沟的地方  
树上的鸟一阵疾跑  

你不喜欢爬山,喜欢什么  
——“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  
高跟鞋优雅地敲响着诗的肋骨  
一阶一阶的的天空,人走一步  
阳光就深入一次。枫叶慢慢熬红了  
我们是否还站在困惑里  

困惑是一种姿势。  
就像这个下午,三个人在说笑  
两个人在耳语,你的闽南歌曲  
“天黑黑,天黑黑……”  
又一次把跑不快的行程和车速颠覆  

2002/11/16  



穿过关节炎的疼痛  
      ——给谷禾  


我们,城市的一对酒杯  
或谁着意抛在路上的两粒石子儿  
疲于一条无限向上的路  
用静止或交谈把一个下午的光线摁住  

赶山的少女,红唇鸽子  
她在远山以远鸣叫。脚下的尘埃  
在上山前就被洗净了  
我们无遮无拦,卡住了流水的速度  
交谈。这有时比乱草还乱  
但它抵达了细小事物的根部  
有了光合,有了对应的情节和曲折  

我们沉默时也看见石头里的鱼,游动着  
隐秘的飞翔仅低过一棵野茱萸树  

低于树的还有我们仰望的姿势  
我们情愿坐在谷底,呼吸万物的  
密语。看一些鸟飞过来,一些鸟飞过去  
——这是我们制造的小秩序。  
“流水带走秋天……”又带来什么  
树叶居然还长在枝头,穿过  
关节炎的疼痛,我说:风来了风来了  
我们各自穿好风衣,交谈在延续……  

2002/11/14 



盖不住的谎言  
   ——致zyw  
   

你不是亚当,却偷吃了禁果  
就像一杯酒  
经胃壁,直接进入你血液  
燃烧。然后眩晕,连想法也站不稳  

这近乎走钢丝,平衡的先是自己的  
心,再是脚的位置  
但脚不能飞。现实贴着深渊  
危险贴着你——走不好就摔断肋骨  

我看见了,她在流泪  
伏在你肩上。这绝不是夏娃的欢愉  
她内心的暗影,钙化成斑痕  
用特效的美容霜,用你的手也做不掉  

她在信中,为我讲述了坏天气  
——连阴雨。头顶的电扇把时光转走了  
转不走黑乎乎的意识,醉和醒之间  
她喊:“把我拉上来……”尔后又醉下去  

我能对你说些什么呢?火焰  
的种子,我没有经验埋在干净的水里  
关键是一万吨海水够不够?要不  
就种植在身体里,长成树冠把谎言盖住  

2002/10/26  



蜕变的夏娃  
   ——回W君的信  

未见到蛇以前,夏娃是一棵树  
在秘密花园里,这多像你?  
没有失落,也不知道什么是重逢  

明净的脸上,写满了月儿的影  
那份自在,我恐怕下辈子也修炼不成  
尽管我在水池里,洗了三遍身子  

那是哪一天呢?你的瞳子生了一层雾  
看见的月是关山的月,听见的风  
像另一个人的走动。这让你雀跃或流泪  

一片枫叶捂住身体的部位,捂不住  
着火的心。于是夜里梦见一张床  
早上起来就寻找镜子,风景,梦的度数  

你的生活多了些咖啡,酒和醉  
你躺在午后说:这是黑乎乎的爱情  
我知道,整个花园被你弄湿、弄得遭透  

我指给你深深浅浅的痕迹:“瞧吧——  
这才是个开头……”要不怎么安插这些  
故事?要不会有诺亚方舟?  

洪水淹没的是灵魂,是你的  
心。我试着打捞一把,哎呀呀  
怕的是坏了耶和华善良的遥控器  

2002/10/21  




8月15日夜的一个电话  
  ——给小传  


电话线的一端。  
拖拉机正从郊外托运砖、水泥和满月  
的影子,你透过渭南市的噪音轮廓清晰  
电话亭左右摇摆,想倾斜  
你左手拢长发,右手死死握紧话筒  
——此时这惟一能传递几缕幽香的道具  
带着布谷鸟、紫衣草和内心的渴  
我吐出的字在风中不再丢失  
我相信这是真的,在暗淡中  
“一个人,是如此遥远……”  
我张张嘴,忍住没有发出叹息  
我打开室内的台灯  
对着话筒,几乎把自己压缩成光送过去  
但压缩的只是声音:动词、名词和形容词  
让它们相约小聚,在一个黄昏  
在桂树下或城市的某个草坪  
耳朵失聪,眼睛触及灵魂的一个敏感点  
发过太多信件的手指失去意识。  
电话线的一端,你还在追问——  
平顶山还是渭南的哪一天(十一?)  
你要我怎样告诉你  
遥远是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墙那边,你声音如此荒凉  

2002/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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