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成公主像前
我来了,公主
九百年前那次艰苦而孤寂的迁徙
是否只是为了这个下午的相遇
在这个下午
你并非作为一个唐代的公主来与我相见
你是一个我偶然间邂逅的女子,
在二○○六年八月五日下午
在日月山,在苍茫的汉藏古道口
那用比连绵的祁连山脉更为绵长的苍凉与孤寂
来换取对时间的穿透力是否是值得的?
在九百年之后
当一个男子循着你当年的足迹
来认领那片属于他的苍凉与孤寂
公主,就像你早已预言过那样
我是一个追随者,
也是一个转述者
而在另一个九百年之后
终将有另一个人再一次记起,并说出
那曾经由我的嘴唇代替你说出的
“从无穷无尽的偶然中
发明一条必然的道路是多么地艰难!”
仅仅是一种陌生感带给我如此剧烈的震撼吗?
仅仅是一种陌生感带给我如此剧烈的震撼吗?
在湖天一色的湛蓝之间
浮动的羊群仿佛一团团奔跑着的白云
那坐在圆丘形的山脊上
看护着在谷地上的牦牛与羊群的牧人
他那王者的忧郁与孤独
那遥远却依稀可以触摸的祁连山脉
那在苍凉的孤寂中
开得如此放肆的黄色的、紫色的花儿
那失群的大雁
那散落在山坡上的寂静的沙陀寺
那依门吹笛的僧人
他的名字叫加杨洛智
没有什么比女人作为短暂与易逝的隐喻更能触动我们的心灵了
没有什么比女人作为短暂与易逝的隐喻更能触动我们的心灵了
即使是蜉蝣,这种朝生暮死的生物也不能
因为你每天都在目睹这样的消逝
你是一个与生俱来的见证者
你曾见证过多少惊心动魄的美
就将见证多少惊心动魄的逝去
而在这样的消逝堆砌出的
一面巨大的镜子里
你从中读出的
不再仅仅是你个人的消逝
是的,你将发现
十年与滴答之间的十秒,那十个瞬间
并没有什么不同
科学笔记
我们此刻的一声叹息,在五百亿年之后
在一个遥远的星球上制造了一场风暴
而在五百亿年之前,在另一个同样遥远的星球上
那另一场风暴,
在我们此刻聚集的茶楼的玻璃窗上投下一道投影
是的,不要低估这些从佚名的科学笔记上摘录下的句子
那个以此作为传奇,一次次向周围的人群转述的诗人
他还没有找到那根给他以凭藉,
以从他身体的内部来俯视整个世界的树枝
春天的树枝上的两朵乍放的小花
如果我们把一颗星辰与另一颗星辰
比作同一根春天的树枝上的两朵乍放的小花
我的爱人
如果我们把恐龙与今天的我们
比作同一根树枝上的另外两朵小花,我的爱人
我的爱人,你是否知道,你是否能证实
就像我们当初立下誓言的那样
一朵花与另一朵花,不会比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距离
更遥远
在一场虚张声势的仪式里
在一场虚张声势的仪式里,两个汉代的骷髅
与跪拜在它四周的人群达成了合谋
在幽暗的灯光中,把心中的虔诚与敬畏作为装饰
以获得一种仪式的合法性
他们甚至以为,
一个繁复的仪式才能构筑出那通往神秘之处的栈道
不,请相信我
在这样的仪式里,
你将永远发现不了
神为我们显现的,那无处不在的胜迹
晚宴
在五岁那年,在夕阳收拢起它最后一缕光
并披挂下那黑色的幕布之前
我第一次意识到,在它与那在第二天的清晨展开的
我的第一次远行之间,隔着的
是连绵不绝的群山
“一分钟之后,世界会是一幅怎样的表情?”
这是我在十六岁时写下的诗句
并在这样的句子中,我第一次意识到
这样的一分钟可能长过一个人的一生
而在这样的句子中眺望着的,
我的整个青年时代仿佛是永远不会穷尽的
当我在一张中年的椅子里坐下
回望青年时代在相册中留下的几帧影像时
我不禁对十八年前那些布满茫然的脸庞与眺望哑然失笑
或许,在三十年之后,或者,是四十年
在一个假设,但必然的暮色里
在我的回望中
我的一生将不会比五岁那年的那个夜晚更漫长
六十年,或七十年
不过是那白色的羊群
它们可能是六十,也可能恰巧是七十只
在赶赴一个狼群的,那丰盛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