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
没有过多的牌子,这里不需要
路标。道路也可以没入草丛,
红石当作船只,我坐着
或跳到水中,不再构成悬疑。
我“啊——”
我给鹧鸪鸟打电话,
她们有醒着的,美睡的,
在芦苇丛排练与自然的关系
——不是魔鬼,就是天使。
我若选择,就作石缝里的鳗鱼,
借水的清澈沉入谷底。
不走独木桥,更不存在喧嚣。
偶尔看见一处,名叫“阴元石”,
——类似女人的处女地。
但河谷,干净得波澜不兴,
欲望也丢掉诱捕器。
如果杜尚坐在这里,他会重新
勾画Les Vanités,那幅万物虚空图。
时间的染缸离散成一个个小水镜,
镜子中是红石粒安抚蓝天,
我安抚我尘世的不安。
现在,太阳越来越高了,
河谷变得明朗,树木
都高出它自己,而遥远的欲念
在影子里一再缩短。
有孩童味的石头裸出了水面。
2008-10-26
夜宿山崖
选在悬崖边的房子住下,似乎
让黑夜更高,或离明月更近。
一些破碎的影子撇在了山下,
我的耳朵轻松了许多。它和夜相似。
那微凉的吹拂,那隐秘,
让我意识到,最纯的图像来了——
万物有其所。我只听见房廊下的
流水,和石头说着什么。
我们也在房廊上闲谈。用一瓶酒,
一谷溪水,抵制了因夜深带来的迷醉。
偶尔,圆月撩人。我们起身往高处,
怀抱一下她的肉身,以及眩晕。
处于心跳,树丛有些晃动,
这让我一再夜醒。我也像悬崖的植物
不再移动,活在传说中。
我敬畏的事物,我的夜,你再别远去。
2008-10-29
画风景
他一整天在林间,画风景
以及女人。女人时隐时现
他时坐时立,仿佛和植物
比耐性。直到一切记忆将
被修改,被他的颜料发现
被他摁进安静,或将我们
化作灵魂。这事关乎他的
幸福指数,关乎一个上午
的尘世观察。他确信结构
就是本质,他还原着世界
的表情。而今表情在减少
比如,乡野变城市,麻木
蔓延到了眼睛,这一小片
丛林留不住稀疏的鸟叫声
如若在自然和未来之间找
路径,他会陷入早晨的迷
雾、腥气和浅折磨。沉睡
的植物是美的,美人一样
在他的画板,在天籁之中
比妖娆。他一整天的生动
都源于此。留住一个世界
而不是解构,决非想象的
事。为此,他醉,甚至死
2008-6-16
小世界
一面水镜,就像一个小世界, 我的倒影,你的美色,
就连起伏的山峦, 五线谱,都在这个下午归附于简单。 简单到不说什么,简单到 窄狭的河上,一只悬浮的鹤, 像天堂抛出的一片雪。 我走近,它飞,却从不飞远; 我再走近,它再飞, 一束光弹起的波澜止于同样的距离。 我哑然,而后更讶然于一个词: 若即若离。这叫美学。 水镜,鹤立,它似乎与世界无关, 它只专注于水,它飞过, 水,旋即复原,像从未有事情发生。 整整一下午,似乎,从未有 事情发生……除了我和你, 偶尔,谈论这鬼地方,无法 抗拒的水域,神秘。
2008-3-5
山居之夜
随后,上弦月挂上天幕, 像错位的挑逗。内心的蝙蝠 绕山崖飞;蛙鸣声没了, 时间陷入空旷。我们的交谈, 偶尔,被另外的动作替换。 身边的灌木丛一阵疾跑,连风 一起神秘。或明或暗的 星火、萤火虫忽远忽近。 没有疑问的是,城市远了; 没有疑问的是生活的角色没了。 溪水,轻洗它的嫩草, 还带出夜间温柔的小波浪。 所有的人间草图,涂作木屋、 攀岩藤、和白色被单上的幻影。 ……夜在加深。夜,是用来爱的, 像两片树叶,彼此贴着; 夜是静止的;夜是水在演奏 解脱,演奏交融和不说话…… 夜深了,我们,草木一样呼吸。
2008-3-7
木桥
荒僻的木桥,太荒僻了。 溪涧,藤萝,散布其上的湿气, 是我们爱过的。我们从这里通向小镇, 或走向遥远,走向另外的时间。 我听见潺细的水声,从容划过白石。 白石上是水草,是未开花的少女。 我说出这些也就足够了, 但我穿过桥,发现一道光线,木知木觉 在剥落。剥落原木、石柱,甚至 树皮。未及剥落的是桥的拙朴, 沐风者,和新鲜的嗓音。 “挡不住时间的盐……我也像 小镇分离的一个图标。”当黄昏来临, 几只白羊从落日下漫出,越桥 而来又瞬间消失。它们是 今天的野餐者,我朝着它们出现的 方向走,桥木发出轻微的吱声, 恍若叹息,我知道,当我回来,回到 人群,我身上的闲适也将被剥去。
2008-1-13
石漫滩
河岸有迷人的狐腰, 一场大水,有1975年的记忆①, 它沿河道的蛇身回旋, 随后被堤坝摁住 ——安抚它,给它细碎的磷光。 这就是自然,自然, 它不是魔镜,也非杜尚的《绿盒子》, 如果你能够制造那场恐惧, 我一定用它组装一台空投机, 投下:安宁、自由, 还有藏草一类的小东西。 紫薇花在周围盛开, 我是那厥类植物,不创世,但来爱。 爱这女人一样的陶土、水域, 和悲悯的夜歌…… 说这些,一定要躲开耳朵里的噪音, 就像躲开破败的政治; 说这些我必须离开我自己, 到对岸,用无言造物。
2008-1-4
注①1975年曾有一场洪水灾害。
望花湖
起风之后,浪波
一再击砾石。草也湿得暧昧。
一只船左右摇摆,
恍若不识水性。撩人的是坡上的
野黄花,不能采也不想采。
我坐在白石上,看荡漾,
风吹乱发,雾遮远天,
一群人在闲散,两个嘴唇在爱,
丛林在阴影中比夜近。
鬼柳树、鬼圪针任人来去
梭罗说:“让钟去敲,孩子去哭,
下个决心,好好地过一天。”
这不是件容易事。风冷,
你拒绝暖衣,我也收敛不了眼神,
清水洗沙滩,石桥渡绣裙,
潮湿的4月12日下午,天微寒。
2008-4-16
停下来吧,水在演奏
我选择山谷的声音,轻得像一片失重的树叶,
选择鸟修改的时刻表,除了最初的
萌芽、发音练习……其它,都忽略了去。
野花上,小蛱蝶在粉碎着光,
而一些人、一些曾经的聒噪从身体里消失,
我不再记起什么,预言也显得多余。
零年代,赐予我的藤蔓是关于春天的一张契约。
这一切绝非错觉。很久以前,我苦于失眠,
一只鸟,此刻从肩头滑下,是风,快速接纳了它。
几乎同时,我还扔掉了烟头、风标,
像个失踪者。瓦庙沟不见了瓦庙。
我开始以山谷的名义背叛生活,
我被抛入溪水,听见白石的声音在说——
停下来吧,水在演奏什么。
2008-4-6
夜走断桥
对风景的修复在于人潮退落后
在于夜,断桥,风微凉
不纠缠湖水。话语的鱼可以自由到长翅膀
自由到一种妩媚,然后
是小雨点,然后是我们的不紧不慢
前边是孤山,不是孤单
我们在一条木质长椅上坐下,只是坐一下
不远处有人在爱,他们和杨柳
比妖娆。用夜色,水色,荷色,剧情色
这时候,鼓噪来自身体
这时候想起情感是奢侈的,所以危险
惟一炫耀是,北山的灯很童话,像身边人的
质朴,让安静更安静。而时间走得快
抱别后,成水纹般细碎的远方
2008-5-4
水边暮色
黄昏,石漫滩的水色渐暗, 褐黄的岛屿闪烁着,一只鹭鸟 在上边闪烁着。它在等待 一个约定,还是独自生活在此地? 作为时间的过客,我见过 过多的幻景,以及被世俗和劳累 所折磨的人心。现在 我像飘摇的船从一天中驶出, 卸下汗渍、伪装和一再加厚的面具。 现在,我抛开与光阴的纠缠, 有一种明亮开始在喉间跳荡—— 第一道闪光来自水波; 第二道闪光来自时间的真实; 第三道闪光是一个女孩, 她的相机,拍下了火烧云、野菜花, 拍下了我的T恤衫、我的恣意。 我无需表达什么,甚至感激, “因为你只有现在才算活着。”① 那悬垂于生活的流沙都可忽略不计。
2008-1-6
注①耿占春语《歌》
旧宅书
我的主人去流浪了。
我一直细心照料着我的灰瓦,
木门,石壁,和接骨木。
我有力量选择不打碎自己。
我不喜欢褐黄色的蕨草,
蜷伏着,像丢了魂。
它还不如那条失散的狗,
我准它在这儿狂叫,避风雨。
我的主人曾回来过,看我,
还取走了他的桌子和一把伞,
像是到另一个地方定居。
我担心我会成为一个迷园,
我在安静里失眠,惊醒,
看见到处都是藤蔓、斑驳,
世界是一把生锈的锁。
我的主人临走曾回望好几眼,
仿佛火焰,仿佛说,
我是时间的乌托邦,我滋生
过去。你别不信,
别走近我,别进入我的身体,
腐烂的政治会从你开始。
2008-5-11
瀑布
水是什么,然后咆哮什么, 然后演奏什么,或什么都不演奏。 天使的手向世界扔着白衣衫、唱片、绳链, 以及她的鞋子、丝袜和破碎。 见鬼,没有一条船能靠近那里, 我趔趄了一下,石阶滑极了,像打了蜡, 扑面的水点也烦人。天使是水性的, 而识水性的人还没到, 一朵雪莲挂在黑石白水间独自睡, 或醒着,演示寂寞。 我把裤腿卷起来,冒险也许是容易的, 激流在飞,欲望也在飞, 到处都爬满了藤蔓。水声变得轻柔, 变成一把白剑,滑向深渊。 向前跨一步,也许就随她去了, 我站定,同时不动的还有一棵树, 在我的左上方岩石上,像个痴呆症患者。 飞流之下,一个女子赤身 在潭水,轻灵地游……
2008-3-31
晨光
夜色消褪。突然,就退了。
晨光的枝蔓爬上你的脸,
给你生动。你的头发被吹散,
你动身,朝着预设的方向,却发现路没了,
——这多像生活中的答案。
这给冒险以借口。你说,攀岩吧,
冒险带来兴奋,就像闪电划过夜空。
你吹起口哨,然后笑了,
你说,没什么可怕的,世界始于奇迹。
你不屑于假设的生活,
你上路,树木晃动着,晨光有了色彩,
你像初夏的一股暖流,荡起风,
荡起衣袖——不是炫耀。
你听着一支叫心灵探险家的曲子,
在路上,你修订了时间,
你改变坐标、频率、焦点,到了,到了,
木房,水池,小路通向丛林,
一部电视接收器——不开也罢,
你说,身边的女人是最好的电视,
山的那边景色真的不同了,
你决定制作一期民刊——不是明信片,
记下它,记下心灵的叙述,
还有晨光,引导你为你变换出景象的晨光,
你对它喊:“亲爱……”
2008-5-9
桃花传奇
半明半昧中,我不知道什么地方。
山涧,或迷宫?我晃荡着,
直到早晨醒来,雾和酒精消散。
我感到渴。我在湖边走着,桃花撩人。
我想起昨夜。湖水不沸腾,桃花掀动波浪,
掀动无边的红,冲动,嘴唇,闪电。
我伏下身子,给久违以宽慰,
我看见更大的海,在张开。
波浪在持续,起伏,
我的渴在持续,我张了张嘴,
几乎说出海水拍击,说出桃花是水性的,
它的蕊,它的花片。它危险,
我想起昨夜,我的进入,
我在山坡上的……我的渴,我的窒息。
我像传说中的制造者。桃花, 你的入侵,或者,我的生活。
2008-4-10
缘于山水
后来,滴水声消失了。路上
多了石阶。向上,越来越敞亮,
树杆的疤痕,像标记,
但不需要识别,从阴凉中醒来的
青春,缘你,缘于山水
迷人的腰身而勃动、淫荡。
后来,鸟叫声游荡于身体,
一些爱越过暗示,仿佛冰咖啡。
后来,黑暗从树荫下溜走,
出逃前的祈祷被替换成无所惧的野花,
在森林的波涛下开合、起伏。
自由,在这里弄出尖叫,几近恍惚。
后来,你就是香蜜草或色调。
怎么可能啊,似乎一昼夜,坟墓般的
世界渐次生出门窗、玻璃。
山水,它不是美人靠。
它是你的指甲,你的呼吸。
后来,我的眼睛因你的存在突然复明。
2008-6-29
汝河书
我是清澈的。我的色调,
从近乎鹿色的沙地,过渡
到岸上一卷卷水草。草丛中,
鸟类如星的图谱,排列着
未开化的人类源头史。
我无拘束地流动,暗中充当
它们的眼睛、给养,和瞭望镜。
我看见,你们来了——
这个微凉的下午,你和她,
生命的冲动就是草地上的一吻。
你一定品尝了她唇的芳香,
有点薄荷味的荷尔蒙。你为什么
不放肆下去,这是允许的,
这近乎伊甸园的水域是允许的。
她说到荒凉,或许指身体,
荒凉的本质暗示了渴望\欲望。
我不是先知,我的断言
来自水洗沙滩时的无限快感。
我刚扬起的浪花又回到了夜里,
我很轻地睡去,略带叹息,
为你的柏拉图式和我在此的着迷。
这个晚上,神明在林间空地上
跳着恣意的舞蹈,如早先
土著人的劳作。我清澈地流动,
我因这一切,转移了
对不远处那两个淘沙厂的厌烦。
2008-8-17
田园
从水域到田园,你的声音超不过八里
然后就越来越近。曾有载石的拖拉机侧身而过
然后越来越静。没有河堤,只有
小树林轻放小树荫,细浪保持到不掀翻水池
轻微的冲动是必然的,它生根已久
这么近的豆荚、心念的美色,在链条上晃
你说,把这个时间割裂出来,会不会
是一个片子:尘世外的魅影,淹没在荆蒿丛
片中的大地,说话、神往。还有
燃烧、起伏?你恣意,其实不用担心回头率
如果有一种旅程是从迷幻开始
那就选在这里。几天,或者飘摇的一生
柔美来自草丛,来自那个没有越过去的
地边沟。敏感充当催情剂,从初夏持续到初秋
主人公还不舍得分离。不远处,是蓝色井架
和红铁瓦房的现代矿区……
2008-9-1
竹林赋
一只白蝶引诱光线,
引诱我进入惊惧。那儿
有废墟①,有阴影晃动。
或许,是鬼魅。
细碎的声音,像心跳,
落在林间空地上,
我被枝条拌了一下,有些
失声。我不知,这废墟
竟是一个人的隐居地,
据说,他是罪人。
我想不透,罪到底什么样。
罪,也许卑微,属于草生科;
也许像竹子,被植入时间
的深渊。而时间得了强迫症,
竹林一再瑟瑟。
罪,偷偷与山谷交换霞光。
罪豢养竹笋,还幻化
星火,一次次点冬天的穴。
这让灾难赋予传奇,
让阴影溃退,向空茫。
竹林间的光斑有略微的晃,
我有瞬间的恍惚,
一个人远去,一片竹,林立。
从黑暗到惊恐、坚韧,
哲学的光芒照射出未来主义。
2007-10-1
① 曾经有过房屋,住过一个右派。他移栽毛竹,成现在的竹林。
路途
你知道森林隐藏着我们内心的 隐秘。它请我们进去, 它给我们一只涉水的小船,给我们阶梯。 它停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 一些树丛,在光泽下发出轻微的颤声, 一两个水鸟,擦着水面低飞。 我确信,这些植物和动物有着我们失去的 或从未拥有的感官,它们叫灵性。 它们,是自然的种族。 我试图在山路上追一只蝴蝶, 从高处漫过来的钟声,或者是诵经声 时断时续。我走走停停, 你知道,寺院永远在高处, “我无需占卜我的前因与后果。” 我只管在山路上流连。 向下,据说,是忘忧谷, 那些叶子以波涛的形状起伏着, 我要在初夏时来,呼吸三个月的草木, 也有可能像那棵榨树,活得简单。
2008-1-5
蝴蝶溪
我的疑惑才刚刚开始—— 被群蝶引领着,才知这是蝴蝶溪。 它们无声的滑翔中, 细水、繁衍的尘土也归于无声。 它们纤细的、黑灰的爪须, 在起落间,仿佛裸露的神经。 是的,它们是这个山谷的神经, 它们飞着,或美睡着,当我接近, 它们佯装不知;当我伸手, 它们陡然去得很远…… 我羞愧于不假思索的动作。其实, 我懂距离更具美学的磁力。 譬如,这溪流什么时间遁入白石, 像一条蛇,在这儿百无禁忌。 现在我不再惊扰它们隐秘的生活, 它们在排练与自然的关系, 排练定力、低语、悲喜剧。 现在,我坐在一片乱石中,阳光的 碎片也如蝶翅一样……
2008-1-6
白河
城市的自然小到景致——
红磨坊村,孤岛,渡船,栈道。
在白河边,我试图让小女儿辨认白羊和草,
她却被远处的明亮吸引,那里有水波,
水边生长着弥猴桃和黑梨。
那里,牧人、路人、垂钓的人,
无所谓山高水低。
庆幸的是:天然,还能给他们心安。
现在是八月,果实悬垂,
红磨坊村有“农村是个广阔天地”标语,
播音机播放着红色歌曲,
风爽,我们选在草亭下午餐,
我和表妹她们聊一会儿,她说:
你不如在老家的山坡盖一处木房子。
这主意不错。但我回不到童年
也做不了陶渊明那样,在闲情中避世。
可怜了山坡上空等我的灌木丛,
可怜了白河边上,楼群,遮挡了视线。
十多分钟后,外甥女嚷着饿了。
女招待穿军装,斜挎黄书包,
我好奇书包上的毛体红字:为人民服务。
这可不是毕加索画中的《亚维农少女》
我们,我说,也当一回人民?
外甥女嘲讽似地大笑,
——她在时光隧道里,属快乐天使族。
四周林木轻微晃动,白河上
又多了几只来往的船,似乎提醒着
自然和时代的关系。
2008-9-6
啄木鸟
它在啄食,从草窠
从冬天的荒芜里挑拣惊喜
空气里开始散发巧克力的味道
一切都安静极了。只剩下啄木鸟的
花纹冠,不住地开合……你说
“或许,它来自新疆的戈壁滩。”
那里,是鸟类的栖息地
你说,“我是梦游出来的一只。”
说这话时,风是凉的
我升起了车窗。啄木鸟还在草地上
冬花一样,发出空落落的嗓音
罩住孤单、以及未来
你说:“我不相信未来……”
我也看到了路桩,和涂抹的墙体广告
那又怎样呢。啄木鸟都飞过去了
以风速。而你的丝绸、你的冲动
你的舞呢?时间,有时是个坏分子
你穿越一次就打击它一次
像啄木鸟刺进树皮,然后去飞
我对你说,仅此,还不够
2008-2-3
淘沙场
流水在减少。淘沙场上有一把锨、一个手推车,
还有一个狗窝一样的帆布棚。棚边一只黑狗无聊地狂叫,
仿佛不如此就敲不碎偌大世界的安静。
它们合奏,沙堆、石料和饥渴,推拿河身膨出的腰间盘,
它们为此耗尽了汗水,再为此就要耗血。
在这草木萎缩的秋天,我途经这里,我在找水,
我无意发现一条河的死亡。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在死亡面前,上帝唤走了他的信使,
可怜了河边的小兔,它将因干燥而早夭。
树上筑巢的爱情鸟,一时间东张西望,
“趁早逃离还来得及。”现在鸟们嘀咕着,突出了慌乱。
我也慢慢分享到口渴。沙子,沙堆,沙场,沙尘暴,
蔓延在身体里……再看那条狂欢的黑狗,
和他的主人,仿佛在征服一个世界。
仿佛说:“你不是说要我虐待你,背叛你,越残忍越好。”
我是路人,无权把罪扣在他头上,我还得
承认他有他的道理。因为,一条河上的人都在淘沙,
一条河都在掏空自己,残留下单调的黑白地皮。
我走在河上,开始恨我的眼睛,恨这个发现,
恨谁说的一句话:永远都不要把自己放进棺材里。
2008-9-15
石画
我在洞中走着,壁画带来 幻觉。它依附的传说从一个风摆 柳腰的女子开始。她本无意 诱惑世人,但事情发展得不可理喻。 战争源自浑浊的欲望, 翻腾的是上空,哭泣的是 受难百姓。两三个蛟龙 还在纠缠是非。以至于柳州城云雨。 我听见粗砺的石画中细弱的叹息 仿佛一种夜间的声音。 我们孤单的想象,被野性的音乐拨弄着。 这不同于现代酒吧的 节奏,也不是我常听的舒伯特 小夜曲。世界如此凶险, 人们还描述着古老而又青葱的念头。 兑现的不能是洪水,不能是 我碎片般吃惊的眼神。 我把手放在这鼓荡的石画上,石头 微凉,恍若多数人的命运……
2008-1-5
洛水
往往是天黑之后,在堤坝上
恋人们出没,波澜晃动整个洛阳城。
依次点亮的灯光,来自对岸
和浮桥,来自若干世纪前比如大唐的魅影。
我坐在船上,像梦游者,被一池皱水
漂浮。一同漂浮的,还有鱼腥味,
还有昨晚匆匆离开的人们。
他们当中,必定有我破碎的影子,
有夜半,一个女人的手臂缠绕着我,
水草柔美,灯光昏暗。
故事终结于:洛阳桥和牡丹桥之间,
水波起伏。然后,分离两岸
留下断桥,断桥……它见证了流水的
速度,细碎的波浪一涌再涌,
夜的表层在遮蔽着什么。我上岸时
再次被灯光下的暗影惊醒。
2008-9-18
穿越峡谷
在溪谷,我看见鹰的飞翔,
我因此忘记了身体的干渴。
草路,比混凝土好走。
秋深了,满山的树木也未见颓废。
纽扣样的菊,贴着粘滞的
大地,山涧将灌满花粉。
突然间的骚动来自一只鸟,
来自我和世界之间的失衡。
我望着这些植物,它不认识我,
我理解它的冷。在它眼里,
……我是远方的小兽。
所幸,自然的音乐还容易进入
我尚不坚硬的心中。
我从此添了精神,我说,上吧,
“可别走回头路了!”
山体光滑,道路隐没,
我抓住树木——山上的小树,
它变得脆弱、温柔。
峡谷,在深凹处醒悟般开阔,
前边有老屋,屋旁,
是一棵不知疲倦的柿树,
——七个柿子散发着星光。
我停下来。因为,再往前是出口,
我又担心干渴的时刻会来临。
2008-10-9
天印山
荒凉,嗯,荒凉之后世界清晰了许多。
你看见了什么?好像谁也不说。
我们用一把手电筒,走进军情迷洞①,
它废弃,废弃到不再理会战争,
这使我轻松地抽烟,阅读天印山简史。
兴许该微笑一下,在这个冬天,
宿营房,上训练场,体验简单。一只
狗一路尾随着,仿佛护驾的兵。
荒凉中体验生死相依,或作单飞的鹰。
头一天风大,第二天暖阳。第三天,
晨练时看见湿雾,像漂移的河。单调的鸟
在河边,寻找配偶——不色情,也不
动魄。以至于,草木不混乱,
我跨越断桥时忘了高空的恐惧。
该洗个澡了,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
还特意到户外看星星。现在,它消失了。
2008-12-14
①备战时期驻军挖的山洞。也叫备战洞,军洞。
白龟山笔记
临水而居,一直是我的幻觉,
我坐船,或作潜水的鱼。
我在凌乱沙滩上,捡石片,
打水漂,拍照,被细碎水波揉进记忆。
一个女人穿着我梦见过的薄纱,
在撩着水笑。她的声音撩得空气水湿。
往前是2004年初或次年秋阳下的船,
横渡时间……最远的去了南方。
据说,南方的水域开阔得更适于消费
一个人的眼睛,以及荷尔蒙。
我却没有远方可去。我也不再是我。
再次来这里,下午,我穿着风衣,
顺便去画,偶有所思,
或者只做一些恣意的小动作。
顺便说起时间,它在离散中如小水镜,
很庆幸,它安抚我将老的面容。
2008-12-19
关于自然我说的够多了
关于自然我已经说的够多了,像刮过一场风, 但我更希望它是一场雨,淋湿你的脖颈、肩膀。 你走在就要遗忘的林间空地上, 可以矫情,甚至暂居。哗啦啦的声响从遥远传来, 你问,谁在弄出声音?没人回应。 你把它想象成瀑布流水,还提醒着千万别是伐木者。 那飞着的、行走的万物之上, 你是夜行人,或者观察者,从乡村 直到都市、左邻右舍、超市,我看到的是你的微笑。 这就够了,因为自然皆美。 “自然不是一件艺术作品。”有时候,它是一个女人, 神秘、充满欲求;有时候, 它是男人的宽胸膛、手臂、坚韧的具性感的支撑。 这说法过于纯粹。我将在一幅画中 还原一些事物,但不是杜尚的《大玻璃》, 那里有我的,以及你的脚趾, 那里有一条河,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河的名字没变。
2008-12-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