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游戏
棋盘就在那里,一成不变。
但棋是新的,每一局都是新的,并在不断地翻新。
无论你从何处来,你总是在棋里,作为一颗或大或小的棋子,
有另外的手为你挪动,你也在自动。你隶属于这样的一盘棋——
一盘没来由的、有着总体布局的、而又随时变幻莫测的棋。
所有的人都在上面扮演着不同的棋子。你——一粒黑子——
既被围,又要去围另外的棋子;你——一粒白子——被围死了——
从棋盘上轻轻抹去。还有你——像一颗钉子,牢牢地守护着自己的位置。
每一颗棋子,都被另外的棋子梦见,并在空气中感受到自己的结局。
但你作为一颗不情愿的棋子,在棋局还在进行时,你还在你的位置上,
突然感到了厌倦。虽然你也知道,这是游戏——有关生与死的游戏,
有关存在与梦想的游戏,有关爱与花朵及其花瓣的游戏……
但你还是被整盘棋局的规则惊呆了,定定地立在那里,作为没有被取消
而实际上已被你自己取消了的一粒奇怪的棋子,搁在那片沉默的保留地。
2007-01-02
■生命里的晦暗时刻
生命里的晦暗时刻
总是如期而来
总是如一只被拴住的狗
停在生命中的某个下午
总是在地面上留下
湿湿的、孤独的脚印
天空也突然地垂落下来
总是有人疲惫地走过
有小车穿过积水
慢慢地停在路边
总是嘈杂的工作日
总是从工作间撤回来的
劳作者,摇摆着
如千万只工蜂从蜂巢中
飞出。公共汽车上
顷刻间站满了戴着耳塞、
耳机和提着大捆包裹的人
风总从车窗边呜呜地刮过
又一个漫长的夜晚降临了
逝去的街道,在迎面
而来的黑暗的梯子上跳跃
2007-01-23
■那些孤独而绝望的人们
那些孤独而绝望的人们
有着一种无法抚慰的悲伤
他们从街道撤退到屋子里
又从屋子里返回到街道上(动作低缓
而无助)。他们愤怒,却找不到愤怒的
对象;哭泣,又不知因何而哭泣
他们散布在广场、商店或寻常楼房的
过道上,像加速、但已十分疲劳的机器
每一个零件都开始松动、瓦解
能听到自己内部骨头的断裂声
能感觉日子苔藓一样地覆盖在自己的手上
大地肮脏而陈旧
荒凉而扁平的星空里,那象征命运的
黑色云团,像没有网的蜘蛛一样扭动着。
2007-02-02
■也许,有一天
也许,有一天,我们所有的艺术理想
都被更年轻的一代否定,就像我们
年轻时,曾经否定我们的上一代,然后
回顾头来,承认我们自己的浅陋与无知
但总有一天,他们不会再回头了,一切
都在僵冷的地平线上死去——精神的雾
开始消散,所有的高楼都像帽子,矗立
无语。只有斜阳、栏杆和起重机,还在
这冬日的下午,与一个脱离了这个尘世
纠缠的人,把一个曾经塞满了灵魂的
大厅,空空地晾在这弃它而去的尘世上。
2006-12-29
■冬日的江边
夏天撤走了,秋天撤走了。撤走了的
还有孩子们的喧闹、漂亮的女人和狗,
还有天上的风筝和地上的荧光棒。
人造沙滩静静地躺着。路灯破损了。
护堤的铁链生了锈。
游船不开。凉椅像睡熟了的狮毛兽耷拉着。
只有暗淡的阳光斜过水面,
固执地镀亮那些水泥石墩、空寂下来的
平台和滨江剧场上的白帆布,就像诗人要
固执地镀亮那些饱受混乱和蹂躏之后的诗。
2006-12-04
■我每天走过这条街道
我每天走过这条街道
我丈量出了它的全长、它的宽窄
和它全部的物体。那个卧在医院
门前的草席上的人,是奄奄一息
的物体;那个站在治安岗亭边的
小伙子,是国家机器上戴着钢盔
的物体;我是频频移动在这两点
之间的幽灵般的物体。我与这条
街道发生的关系,是每天四次的
摩擦,是一种看与被看、一种
渐渐的无谓的消耗的关系。冬天的
这个早晨,寒冷、凛冽,阳光几乎
没有带来温暖。我把热气呼在上面,
也并未增加其他物体的温度。虽然,
我在踏实地走路,但地面太硬,
我也没能留下任何可供观察的脚印。
2006-12-15
■在这渐渐冷却的世界上
在这渐渐冷却的世界上
我不认识其他的人
其他的人,也不认识我
只有极少的可能——
他们在文字里认出了我
知道我是他们中的一个
我说出了他们的秘密、
痛苦,和内心的挣扎
当然,也有偶尔的欢乐
也许,有一天,他们会
明白:我已经用自己的
方式,完成了自己本能
的责任——去诠释我们
这个世纪的一部分
虽然我明白,这部分是
徒然,部分是
作为人顽固不化的选择
我现在写作的这个上午
雨还在下,将一切都
运送到冷冰冰的初冬里
在这渐渐冷却的世界上
白昼恒定地滑入黄昏般
的雾霭里。一切都在
静静地飘落:看不见的
灰、恼人的单调与愚昧
天地之间游离的假象
雾气凝结的泪水与惊慌
糅合着肮脏的白、粘满
来自附近河流和厌倦感
的泥浆,都像这个刮着
北风的上午,在胡乱
拉长的破烂的假天空上
把一些色彩暗淡的云团
以缤纷的雨滴,插入到
这寒冷而又单纯的大地
2006-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