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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时炸弹
无法命题
争食
我来不及寂寞也来不及写诗
秋天的冷
除了忧伤 我一无所有
我们每个人
给放风筝的孩子们
盛夏夜与小六①在院子里聊天
距离产生距离
让自己渐渐地多些植物的灵性
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追尾
把命运抓得牢一点
潜伏
与猪同悲
向动物或植物学习语言
白头到老
在平原上写诗
宋体抑或楷体的人民
给事物重新命名
蜕变
又见丁香
不定时炸弹
昨晚看一部电影
一个反恐专家
在拆除人质身上的定时炸弹时
头上满是大颗大颗的汗珠
这个细节让我哭笑不得
这有什么好恐惧的呢
在确定的时间里
拆不除就爆炸
拆得除就万事大吉
在我体内的某个部位
始终隐藏着一个
可以轻描淡写的结节
但我知道它就是一颗炸弹
可怕的到不是这颗炸弹本身
而是它引爆的时间
并不确定
无法命题
我们的胚胎像个疑问
没有人回答
就佝偻着跑了一圈
到头来我们人困马乏
一些死于疾病
一些死于恐惧
还有一些是累死的
大多数死于天灾人祸
也总有想飞越疯人院的
去寻找人生的意义
争食
在黄昏的稻田边
我看见两只鸟在为一只虫子
相互啄羽毛
这样也好 没有一点儿借口
也不用赋予什么
崇高的意义
我只是担心 那只虫子
就要钻进稻田深处去了
我来不及寂寞也来不及写诗
还没有好好地做儿子呢
还没有好好地做父亲呢
我来不及愤怒来不及恨
仅仅是一个秋天
就有太多的豌豆还没有收呢
我来不及寂寞也来不及写诗
秋天的冷
秋天的冷 是骨头里的冷
尤其是一个又一个坏消息
还夹杂在冷风里
一个名字叫冰的朋友 竟然也扛不住
这秋天的冷
此时 朋友们的友情再暖
也花不掉 哪怕是遍布他体内的
一个癌细胞了
就在我轻轻关门的瞬间
一股沉积已久的忧伤 悲壮袭来
谁又能保证 每一次拨出钥匙
就一定还会再有机会
打开自己的家门呢
除了忧伤 我一无所有
我不想忧伤 即便是
我养的一只叫“太子”的小狗
在我离家时 紧紧地用一双小爪子
摁着我背包的带子 不放
我也不该忧伤 出发的侠士
只须带上满腔的豪情 和善良
但我生不逢时 一路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一把把阴飒飒的镰刀 正伸向
诚实而无助的稻穗……
我不想忧伤 也不该忧伤
但在这个一切都将化有为无的秋天
除了忧伤 我一无所有
宋体抑或楷体的人民
人民 不论是楷体的
还是宋体的 只要还在纸上
就只是一个词汇
只有在贴紧土地的地方
人民 才栩栩如生
年复一年 院子里的草
绿了 再枯
枯了 再长
而我的习惯了自我压迫的父亲
腰躬了 背驼了
仍日复一日地干着粗活
就像省略号里的一个点儿
没有要求 也从不表达愿望
我 一介远比草还脆弱的书生
站在这泥土之上 君不用我忧
我只能怀着一颗知识分子的心
握紧民间的笔 在纸上
写下楷体的忧 宋体的忧
人民 如果是楷体的
我就忧我楷体的人民
人民 如果是宋体的
我就忧我宋体的人民
给事物重新命名
当山被重新命名为水
水就不再流动
当天空被重新命名为大地
大地就飘忽不定
如果把错误重新命名为正确
越正确越可怕
如果把渺小重新命名为伟大
越伟大越不值分文
当然 如果诗歌被重新命名为婊子
婊子也就成了我们心中的
最爱
向动物或植物学习语言
在我们居住的星球 把汉语和英语和在一起
也实在是太小太小的语种
我坚信有一天 某种动物或植物的语言
将成为地球的官方语言
整天在我院子里嬉戏的一群小狗
它们个个血统纯正 来自世界不同的角落
但从没有种族之争 更没有优劣之分
它们交流的方式简单直接 从不窝里斗
每一天都快乐着 守护共同的家园
我总是在清晨或傍晚 让裤脚挂满稻田里的露珠
然后再回到小院儿 这时我的小狗
会一起涌过来 等待我俯下身去
接受它们的问候 或亲吻
此时 对于我的每一个手势或表情
即便是口中的喃喃自语 它们都心领神会
我常常想 地球上有数不清胸怀博大的动物和植物
它们甘于寂寞 甚至默默地生死
也从不与其共同的敌人——人类争短长
它们内心丰富 有超强的生存能力和智慧
以最自然的方式交流 拒绝使用书面语
以最大限度地节省资源 有的甚至拒绝口语发声
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噪音
仔细想来 几乎动物或植物所有的操行
都是我们人类的反面
今天我们向动物或植物学习语言
其实是在学习一种价值观 学习一种真正的
相处之道和生存之道
当人类的整个言说系统都指向共同毁灭的时候
我们向动物或植物学习语言
其实也就等于是在拯救
人类的未来
盛夏夜与小六①在院子里聊天
这是2011年8月5日的凌晨
俗世一片安宁
只有我 还打着赤膀
坐在院子里 对面是半卧着的小六
透过院外马路上偶尔亮起的车灯
我依然能看见他目光中的温情
此时 我们究竟说了什么或能说什么
已并不重要
远离人群的日子 我的生活我的内心
总有一个巨大的空间 供世人想象
但食尽了人间烟火 又有谁能想象得出
小六的孤傲与高贵
早已习惯了对这个荒诞的世界
保持庄严而持久地沉默
盛夏夜与小六在院子里聊天
便从此成为我
唯一喜欢的交谈方式
① 小六：一只一岁半大的金毛寻回猎犬
与猪同悲
到了快知天命的年龄
才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这世界上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种生物
也远比我们人类可信与可爱
过去我经常说到狗 今天
我想再说说猪
因为从小到大 除了人
猪就是我最熟悉的动物了
任人宰割的命运就不用说了
不然人类如何能够脑满肠肥
我现在要说的是猪的生活方式
它们没有名字 被圈养
三个以上聚在一起叫群 群众的群
小时候 内心卑微的我
正是依靠村里的这些猪 才建立起了自己那点
小小的自信
但现在 当我回到乡间
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次面对这些
依然相依为命的猪 才发现自己
除了比它们多了个名字 多了件衣服
多了份名利心 和城市户口
再细想一下这些年遭际之种种
尔虞我诈 欺世盗名
实在是 猪狗不如
追尾
当我在院子里 看见一对追尾的蜻蜓
飞过眼前 或一对追尾的蚂蚱
在我的脚下蹦来蹦去
尤其是当我看着可爱的小狗们
相互追着尾巴嗅来嗅去
我还曾以为 追尾也是件
很美好的事
是我太久地置身世外了！
甚至早已忘了一些词语的基本属性
比如追尾
没有 没有田园牧歌式的追尾
更没有温情脉脉的追尾
火车就算能飞起来 也不是蜻蜓
更不是蚂蚱 或可爱的小狗
事实上 还有远比这更惨烈的
是现实追了理想的尾
是贪欲追了道德的尾
是假恶丑追了
真善美的尾
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 仿佛话音还没落下
我们的头发
就白了
当初这样说时
谁会想到
老了 我们却只能和各自的白发
相依为命
距离产生距离
距离产生美 多么扯淡的逻辑
距离其实什么都不能产生 除了距离
在平原上写诗
没有蜿蜒的群山 鬼鬼祟祟的丘陵
连河流也是平缓的
坦坦荡荡 这就是平原的情怀
风刮的有速度 花开的有尊严
劳动的人们 不管相距多远
都打着招呼 一年四季都适合奔跑
但这里的人民脚力一般
在这样的土地上写诗
不用矫情 更无法故弄玄虚
装神 爹妈不让
弄鬼 儿女不干
在这里 不能说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在民间
但民间确有很多知识分子
像我小学时的老师 一个普通的乡村教书先生
他一个人能背能诵的《诗经》《楚辞》
就比现在整个一所大学的学生都要多
这就是爱与恨都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所有的故事都流传的很快
喜悦和忧伤更容易蔓延
往往是一段叙事还没结束
抒情就开始了
当年 我就是在这里与诗歌相遇的
后来 也是这块土地
决定了我诗歌的气质
蜕变
这个世界 很多东西都是脱节的
比如词语脱离相对应的事物
大多时候 事物都远离我们的经验
我们只依赖词汇生活
也有时 事物已蜕变到词语的反面
而我们 却浑然不觉
我们每个人
我们每个人 从一出生
就躺在急救室内
不同的是 抢救的时间
或长或短
我们每个人 从一出生
就等在急救室外
等那个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
我们已经 尽力了……
给放风筝的孩子们
总有一天 你们会像手中的风筝
越长越高
而我 会像时间一样
渐渐地在风中消散
可是我的孩子们啊 即便是有一天
你们已记不清我的样子了
也一定要记住 你们是在我的爱中
慢慢长大的孩子
让自己渐渐地多些植物的灵性
人都是看见了自己丑陋的部分
才习惯自我回避 或转嫁他人
只有美好的内心 才会有美好的世界
想想在暗处偷窥的人 远处的光越亮
内心就会越扭曲
所以我才只关注自己的内心
尤其是与自然的关系
偶尔 也关心一下国家的事
这些年在乡下最大的好处
就是每年春天都可以在心里种一点光明
然后在秋天坦坦荡荡地收割
这样年复一年地积累
就可以让自己渐渐地多些
植物的灵性
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十年了 我第一次梦见你
梦见你若无其事地对我说
八十年代你离了婚
后来又辞了工作……
突然 你的叙述被一个
不该在情境中出现的人打断
妹妹说：她的个子
原来会这么小吗！
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我差点就忘了 十年前我认识你时
你才只不过是一个
二十几岁的小姑娘
把命运抓得牢一点
把音乐开得轻一点
把灯光调得亮一点
把茶泡得淡一点
把生活弄得舒适点
把衣服穿得得体点
把心胸敞得开一点
把身体洗得干净点
把梦做得久一点
把理想看得重一点
把朋友交得踏实点
把恋爱谈得不切实际点
把孩子生得健康点
把人做得智慧点
把诗写得朴实点
把名利看得淡一点
把命运抓得牢一点
潜伏
我读过许多妙笔生痂的文章
和云里雾里的诗
现在 人人都愿意以文字为掩护
潜伏在学问里
只有农民还在捍卫简单的真理
他们从不忌讳自己是种豆
还是种瓜
又见丁香
这些总是长在路边的 在我的经验里
早该被忽略的紫色的小花
为什么我每次看见你
都像是第一次？
第一次 这已是很多年以来
我的生命里鲜有的体验了
那些令人兴奋的 忧伤的或是绝望的
哪怕有时仅仅是心里瞬间的驿动
第一次 种种的意外和冒险
曾贯穿了我整个年少或年青的时光
但现在 那些荣耀或财富
热恋或遗弃 写出多好或多差的诗
早已被内心忽略 似乎活着或死去
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惟有这故乡的丁香 总是执拗地提醒我
一天天地老了 或者更沧桑
多么残酷的丁香 多么悠长的丁香
一个乡村少年的大学校园 30年前我们最初的相遇
一段情窦初开的恋情 是怎样开始的又是怎样过去的
丁香丁香 有很多时候我都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那时我正在为理想打拼 真的很累
现在我已不用为未来奔忙 但更累
丁香丁香 只有你
总是在每年的春天 同样的时间和地点
将自己无拘无束地打开
不高贵 却有尊严地绽放
这就是丁香
历经岁月涤洗的气息 境界
只有一颗始终都在浪迹的心
才能嗅到
丁香如刀 年年将我切割
未获《诗集》审查通过的旧作7首
我们快意恩仇 我们替天行道
我请求 一支军队
然后啸聚山林
我们桃园结义
我们梁山好汉
早晨 我们和林中的鸟儿
一起唱歌儿
关关雎鳩 在河之洲
日上三杆 我们习武
晚上 我们就生起一片篝火
我们春秋战国
我们席地而坐
道可道 非常道 兴利除害
名可名 非常名 兼爱非攻
累了 就一起面向西方
唱平安夜 唱圣善夜
我们要收容天下所有的乞丐
教他们开荒种地
自给自足 自食其力
我们要开一个全世界最大的保育院
收养天下的孤儿
我们还要办学兴教 让每一个失学的孩子
都有一张宽大的书桌
我们不杀富 但济贫
我们要抓尽洲城府县所有的污吏
办他们终生的劳动教养
他们想吃肉尽可以吃肉
想喝酒尽可以喝酒
但是就不能再危害百姓
就不能再危害社稷
我们只反贪官 不反皇帝
我们不要东京 不要鸟位
但也永不招安
我们一支仁义之师
我们一支无所不能的铁军
穿过岁月的烽烟
我们神兵天降
我们要在绞刑架上解救萨达姆
然后让他手捧古兰经
从麦加起程 一路传教
直至终老
我请求 一支军队
然后啸聚山林
我们快意恩仇
我们替天行道
来不及了
远离宗教 没有天堂或地狱
我悲哀 悲哀到对死亡的恐惧
也早已丧失
我是一个卑微的人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
死神就用贫穷和饥饿
威胁我
这使我很早就成了一个
贪生而不怕死的人
但我知道 有很多事情
还是来不及了
我甚至没有时间 再远足古代
做一回车裂的商鞅
或乱剑下的荆轲
那怕是能在宫门前怒立一秒
向暴君发出最后的断喝
但来不及了
死神的脚步已越来越近
死亡
将突兀而至
而此后谁人将哭 谁人将笑
这对一直渴望速朽的我
已不再重要
体验1:自缢
打着结的
绳子 或绸带
是天堂伸出的一双手
身体沉沉地坠下
内心的渴望
冲出最后的七窍
在挣脱中解脱
绳子 只属于北方冤死的老妇
而丝绸的颜色很多
每一种颜色 都让人想到
南方的
寂寞烟花
体验2:服毒
吞 或咽
本是生的本能
因此 不论是剧烈疼痛后的狰狞
还是不知不觉后的安祥
都不足以呈现
死亡本身的意义
用生的本能 支付死的成本
从虚无到恐惧
从抗拒到逃避
这种最阴柔的死亡方式
一定与完美有关
体验3:坠楼
就象在乐章的最华美处
一个迅速滑落的音符
那纵身一跃的惊艳
那昙花一现的惊艳
惊天动地
惊心动魄
惊世骇俗
向下 向下 向下
这是一种多么高的姿态
柳絮轻飘
舍我其谁
那优雅的美从容的美美而不言
那惨烈的美绝决的美美不胜收
那一刻
让我确信
天堂
就在地狱之下
当北京的正午沦落成黑夜
当北京的正午沦落成黑夜
我千里之外的视线
正穿越乡下老家那扇宽大的玻璃窗
渐次叠落成
蓝天
白云
绿树冠
红房顶
那时 我很想有一位水墨丹青的朋友
可以想念
但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场暴雨
却把北京的正午泼成了黑夜
一直以来我就担心
哪一天会不会有直径大过1M的冰雹
或温度超过100℃沸腾的雨
从天而降 我更担心老友莫非的镜头中
会不会从此只剩下
漆黑一团
给梁平
每次与你相聚 总会无可挽回地使我
回到童年
其实这时我回到的 一定是别人的童年
地主孙子的童年 是不会有任何玩伴的
所以我要谢谢你 补给了我一个
断断续续的童年
都说孩子的友情 是最单纯的
这是我从你的付出中看到的
有时 我也能从你迷蒙的醉眼中
看到一闪而过的落寞 那是一个英雄的内心
但你从不抱怨 即便是有几许怀才不遇
即便是有几许生不逢时
有时我想 我们原本就应该早生它几百年
管他什么朝什么代 反正离今天越远越好
那样我们就可以啸聚山林
白天像李白一样喝酒写诗
晚上就快意恩仇 杀杀富 济济贫
临睡前我们还会齐声唱
他时啊若遂了凌云志
敢笑啊黄巢不丈夫
友情是一个多么绚丽的魔方
对于我 有时她更像一面镜子
你在镜中会照出我来
我也会在镜中照出你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