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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地:2011诗歌30首
作者:白地  文章来源:http://www.bhgx.net/bbs/viewthread.php?tid=11958&extra=page%3D1  点击数3540  更新时间:2012/1/17 23:24:31  文章录入:huidi  责任编辑:huidi
白地2011诗歌30首

■ 我不知怎么来说出这种苍凉

我不知怎么来说出这种苍凉,
它在阳台上,陪着白兰花
——那些本来洁白的花儿萎缩了,
香味沿着褐色的墙壁慢慢爬行。

我不知道怎么去说,苍凉不是物体,
它被阳光照耀得通体透明,甚至
没有边缘,没有骨骼,没有身影。
它白得没有颜色了,我不知道

如何来描述它。它有时是蓝色,像
希特勒的画中的那种蓝;有时
是粉紫色,像我出生时皮肤的颜色;
有时却是现在这样,没有颜色——

现在,它像西园寺里的那只小猫
正偎着我。它的毛发柔顺,有点凉。
它抱着我,给我温暖——我不知道
它是不是真的没有颜色。

(2011.10.19 蠡墅)


■十月十三日,往陆先生处途中(外一)

从一条铺着桂花香味的小路
到另一条铺着桂花香味的小路,
大概需要一小时——

公交车嗡嗡地前进,
我闭上眼睛,不看这个世界。
此时,世界就不在了——
我当自己在绿色的森林中,
风过面颊,吹起短发……
我当我真的睡了,身边
有粉红的花朵次第开放……
我当是去兔子或松鼠家作客,
或者是去拜访一位仙人。
我听车在随着路走,知道
正在做让自己开心的事。


再经沧浪亭
  ——兼致老师陆宇光先生

能区分的,是这荷塘的颜色,
从夏天到秋天,它发生了些变化
——它们黄了绿了,绿了黄了,
如众生的脸谱,形色各异。今天
我又路过,看到它边上的石头
长得很好,像茂盛的山川
安稳地连接了水与街路,使人们
可以放心地在上面行走,水
可以温润地抚养荷的生长,
直到叶枝垂落,荷经历轮回,
还一如既往,仿佛阳光照耀:

从沧浪亭前到沧浪亭前,它
清晰地分析了我的来路与去向,
分解了我与路灯的身影,使我
可以安稳地和我在一起——
从这里到这里,从现在到现在。

(2011.10.13 苏州•蠡墅)


■秋阳下

秋阳那么烫,那么热,没给人更多
阴凉的余地。在这通往外界的小路上
我比那个老者走得慢多了——他
佝偻着背,清瘦的脸,深陷的眼睛,
单薄的腰只比这条小路细一点点。
我在他背后,离他的影子还有点远。

我经过芝麻地,经过藤蔓妖娆。我
出汗了。手中的物体不停地加重。
很快,身体上出现了一些不明物体,
它分析了人们遥远的承诺,继而
被缭乱的天光穿透——它笑了——
秋阳下,人,不过都如此而已。

(2011.9.16 苏州•蠡墅)


■不见了

美妙的童话不见了。
问候不见了。
积极的追寻不见了。
秋日炽烈地照射人们,
紧接着,话语也不见了。
笑躲起来了。
温存的肩膀藏起来了。
高大的身影和承诺
随着秋风遗忘了。

偶尔,还有那么一点消息,
借助着鸟儿飞翔的痕迹
从西边飞向东边,中间
隔着一大片水,隔着
不知名的树木和大路。
庄严的梦不见了,
沉睡的甜蜜不见了,
童话里的人们还没有恋爱,
热烈就不见了。

遥远不见了。
近,也不见了。

(2011.9.15 苏州•蠡墅)


■家

家可以移动。可以飘动。可以
围着城市的中心,左右摇摆,然后
轻松地吞下我,不会哽咽,不用
就着水——我那么弱小,它
轻而易举地就容下了我。

家到了石湖边上,有水,有
尚在拆迁的房子,有新的墙壁
以及美好的阳光。上午,我端坐在
露台的风中,惦记着昨夜的灯光
有没有睡好,有没有做梦。

然后,起身,回到新的卧室。
我被自己的影子吓了一跳——
它在玻璃门中很黑,很黑。它像只
不知所措的茫然的小动物,
正在等着客人的到来,等着饭吃。

我下到厨房,被自己做的米饭
的香味觉醒。这些洁白的饭粒
被妈妈的叮嘱弄得凌乱不堪,
横的,竖的,斜的,倒立的……
像思想,总找不到正确的姿势。

(2011.9.15 苏州•蠡墅)


■月季

花朵软了,像人们的言语
到处是无处安放的枯萎。
入秋,它一点一点向水靠近,
渐渐离开了阳光的呵护。
出发前,它依然骄傲,它说:
“你皈依佛,我皈依你。”
它像一轮沉入水底的月亮,
被人不经意捞起,几分钟后
又被放回原处,放入
更深的水底——它的身体
不见了。它美得像只小兔子。
九月,雨水刚退下去,雪
还没有到来,太阳
去邻居那里了。它慢腾腾地
领着一缕憔悴的红艳,准备
去过一场受人尊敬的生活。

(2011.9.6 苏州葑门公寓)


■眩晕

眩晕,是这时期人们已经预见的毛病,
一秒钟内,突然让你忘了本身,以及理想。
音乐在耳边流浪,它像个被丢失的孩子
在人体上寻找家园。而夜空静得可以,
没有人再去留意它的颜色,是黑,或深蓝,
都不会影响休息。窗帘在飘动,窗口
风声哭着告别自己的遗体。

他离开了车站,离开了人群,趁着
音乐还有点颜色的时候,一个人先休息去了。

(2011.9.6 苏州葑门公寓)


■大雨

大雨来临。大雨阻止了我的前行。
那天,县城遥远,乡村的公路很低,
许多车进水了,还有我姐妹的厂房。
大雨淹没了我出发的目的,我就
坐在一只黄色的猫前,和它对话。还有
一只狗,我一直盯着它的眼睛,盯着盯着
它居然就闭上眼睡着了——这时候
侄子开始怀疑世界的公平性,当他
注视狗的眼睛时,狗频频躲避。当时
我没有告诉侄子,其实,这种不公平
就像这场大雨,它淹没了家门前的花草,
淹没了树根,却没有淹没他的姑姑,
它只能在今天阻止她前行,第二天醒来后
还是能正常出发。去往她的另一个地方。

(2011.8.27 葑门公寓)


■痛,或者不痛

关于痛,或者不痛,其实都没有意义,
有意义的是这张餐巾纸,它被我无限地捏皱,
好像可以从中拧出黄金,或者泉水,
顺着手指的绞动,它掉下了一些白色粉屑,
我用脚一跺,它们便微微向旁边散开,
让出了一块连蚂蚁都无法居住的椭圆形空地——
像一颗葡萄的形状,像一只猕猴桃的形状,像
我的头,我头脑里的沉积物,以及痉挛。

(2011.8.24 葑门公寓)


■夏天走了

一个云朵消失的早晨,莲花正在开放,雨
流畅地冲刷了大地的倒影和窗外的绿意,
我站在马路的边缘,仿佛正在自己的屋中:
世界没有任何声响,树也摘去了往日的蝉鸣。
此时,人们感觉有点冷了,风拂过的胳膊
一小颗雨滴正在梦中休憩——
它多么安静多么透明,没有一点飘落的痕迹。
在这雨水经过的早晨,随风飘动的
不只是树梢,还有莲花的梦想。冷冷的风中
夏天走了,这是最近我仅有的渴望——
若干日子后,天空没有高远,道路越来越长,
没人看到马路边的女子,也没人去幻想
女子的小屋。雨还在那样下,不大也不小,
它们不慌不忙地在行人的脚底消失,带着

鲜花盛开的残酷,和无人拥有的幸福。

(2011.8.24 葑门公寓)


■莲花坊

我把鞋子脱下来,藏到
那个奇妙的小桌子底下,它的肚子
黑乎乎的,一小束光蹲在边上
安详地望着我。菜单
就那样躺着,封面的莲花
粉红地绽放,有熟悉又陌生的光
从暗绿色的背景里放出来。

在莲花坊的门前,我无法
把那个“花”字摘下来——
它有点高,我够不着;它似乎
不认识我,只是很礼貌地
让我走了进来。一个丰腴的女子
接待了我,用半个小时煮了杯拿铁
给我,嫩黄色的连衣裙与我的一样
裸露着一些荒凉的背脊。

此时,鞋子出奇地安静,在小桌子下
安详地睡着了,看上去
像两只远方的小猫,它们互不相识。
三个小时,手机散发的无聊的微光
照亮了那朵莲花——我看到
墙边的镜子里正反射着一对小人儿,
他们都不是我,也不是别人。

被我随手翻阅的书已越来越凌乱,
像被渐渐凉却的拿铁浸泡,我被
萨特与波伏瓦的调情所蛊惑,自己
也成了一个情欲的怂恿者。但
我假装镇静,就当
对面正坐着一个人,正与他
交流着北京的天气、吹糖人
以及听不懂的全球金融危机。

五点。拿铁真的凉了。雪白的杯子中
空无一人。几分钟后,我选择
从这里出去。我穿上了我的鞋子。

2011.8.10 北京财富公寓


■预测(外一首)
       ——致7.23

今天,所有人预测了抵达与幸福,
却没有人预测到夜晚的巨响,
那从地面惊飞的尘土瞬间奔向了天堂;
没有人预测到天堂里
还有很多声音在奔跑,它们声色俱厉
将一颗颗尘土紧紧包裹。

尘土窒息了。渐渐地,堆积成白骨——
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
没人能预测到还将有多少。夜幕中
它们经过人民的广场,经过
茫然和紊乱的垃圾场,经过哭泣与羞耻。

飞鸟飞过白骨,以为是虫子,随便衔起,
然后喂与它们的孩子——
那些慌乱的现场和口味,让人不知所措。
——在南方和北方之间,愤怒
只代表了愤怒,从来没代表过真相。


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这件事情,不要忘记死难,
不要忘记金属跌落的声音,不要忘记
在人们安详的臂弯里,还躺着熟睡的孩子。
关于现在这里有谁,将来这里会出现谁,
现在这片土地上发生什么,将来
这里会长出什么,都不要忘记。

不要忘记殡仪馆里的鲜花,不要忘记
地下秀美的脸,还有那些不知去向的纪念,
它们尚未留下遗嘱,尚未记下主人的名字。
不要忘记照射在废墟上的夏日的阳光——
它们炽烈的成长学会了让人们蒸发,让
真相以及真相的吞噬者蒸发。

不要忘记,在南方以南,还有一个声音
在微弱地呼唤生命的和平。人们躬下身子,
见到地面上爬过蚂蚁和蜈蚣,还有蛇
以及蛇曾经经过的草丛。夜晚
夏雷蠢动,大地陷入大雨的危机——
不要忘记大雨,以及雨点起程的地方!

不要忘记我们怀抱的苦难,其实
只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借口。

(2011年7月末,于苏州)


■关于生产

我什么都不懂,只管在房间里生产,
美食、文字、垃圾,以及它们给予我的怜悯。
送水工生产了他的脚步,给我送水,大汗淋漓,
我只管享受,从冰箱取出冰块,丢进杯中,
等它融化,等它进入到腹中
冷却我暴涨的宁静。炎热,趁我还未午睡
率先进入了腿部,让我柔软,我像一只蜘蛛
待安放在那翻动的窗帘上——这窗帘
多像人们的裙子,人们的衣袂,人们的疲惫。

无数次,都没有数清从这个屋中
丢出去过多少垃圾,楼下的垃圾桶一直未满过
那并不表明这里的居民从不生产垃圾。
那个挥着刀剑的外国人,此时出门了,
去生产他的汗水和狐臭,中国的世界远离他,
就像我远离那些小动物们。整个午后
空气中没有一点亲切的信息,人们都要去午睡了,
带着他们的孩子或情人,并将在梦中
完成一次关于现代生活的生产——

舞台,一直都在马路边上,很多民工在上面
生产快乐和奔放。那些没有孩子的人们,此时
在生产孩子,或孩子的父亲,或孩子的母亲。
关于他们的幸福,我从不羡慕,也从不评判。

(2011.7.17 未名地)


■一场散步

从那个数字中,我期望受众生蔑视,
牵着亡去的小狗,到夏天的河边散步。
我期望那些钓鱼的人,钓起的将是鲜花和水果,
为自己疗伤、解渴。那片安静的小树林
还是落叶满地,春夏秋冬都一样凋零,阳光
就像女人的身体,轻轻伏在它的上面,
轻轻地随风蠕动,此时,叶片们发出了光泽,
像一种荣耀不可侵犯。

我和小狗从林中出来,走上被雨水洗过的路,
青砖在脚下发出一丝骚动,像要告诫什么。
而我多么麻木。我只期望除了钓鱼者,
所有在这里的人都能享受我的诱惑,以及
安宁和幸福。我将从一片神奇的荒漠中醒来,
用满含希望和期待的眼神,望着
自己尚还没有褶皱的身体,以及人们的善意——
我相信,那只表示了一场不该信仰的生活。

(2011.7.17 未名地)


■追随

人们醒了,在风一样的蝉声中,
像一具具疲倦的蚂蚁的尸体,很轻,很轻。
他们呼啸着,歌唱着,舞蹈着,追着那个人
演说着自己的思想。那荒无人烟的思想
此刻长满青草,葱绿的生命
遍及中国历史以及当代的文明。而一些人
正在沉默,在逼仄的角落里反省什么叫欢呼。
鸟儿又在墙角用翅膀发出了扑楞扑楞的声音,
这总是教我热爱生活,又痛恨生活。

(2011.7.17 未名地)


■七月片断

我摆弄着程序代码,asp,php,cms,css,
像每天摆弄油盐酱醋、茴香和冰糖,
但我常把泡椒凤爪的方法用于绿豆汤,
把中餐当成早餐,晚餐又成了明天的早餐……
每天半夜,外面的猫总会凄厉地嘶叫,随之
会有东西倒下的声音,响亮、急速,就像
末日要来临,在这短瞬间呼唤、逃离。
这使我喝绿豆汤的时间总是延迟,像
不停加载的网页。

三个月来,我用一个月时间炫耀,一个月蜷居,
还有一个月,思考如何做坏事,以及
发出没人看得见的微笑。我没有和谁对话,
像电器老化,只有冰箱的内部,
它一直能持续地冷、冰冻,发出噪音。
我即将将程序关闭,放入冰箱冷冻——

一直都不懂:
关于静态和动态的关联,是不是就是两个人
一个在忧伤地哭泣,一个在幸福地奔跑。

2011.7.14 未名地


■居住

我沉睡在无知的梦中。
夏天,双脚又遗忘了穿鞋,走在
被阳光烫过的路面上,没感觉一点痛。
我看到那些黑瓦白墙,配上爬山虎,
就成了城市不可替代的特征:该如何从这里走出去,
接受那片空洞的未来——它不时不刻在问候我,
却没给予一点喜悦或感伤的信息;它依然
没有让我穿上鞋子,去走走回家的路,或者
通往异国的可能性……在这样的地方,
时常要遭遇阴沉的天气和雷雨闪电,即使再惊恐
也要变得不惊恐:窗户的倒影在地砖上
形成讪笑的风景,随着一天天的过去,
它总是那个结构,还时常把挂在窗口的衣服
作为它的支架——它似乎就撑起了一个饱满的年代,
在我的狭闭的房间内,无尽地透明。

(写于2011年7月8日。未名地。)


■这个季节

伸出的手又缩回来了。为什么
总是这么快就看透它的本性,这几乎
使我无路可走——在无可奉告的关系里,
忘了过去曾经有很多事故,至今
它们又发生很多变化:关切与温暖
只是证明季节还存在,证明它在我的身体里
把叶子变绿又变黄,让花朵开了又败掉,
雨水降下来了还要回收过去……那么复杂的事情
它无所不干——我就只能眼睁睁地被它淘汰,
蜷缩在后脑与眼睛一起疼痛的躯体里,数着
走在白墙上的光线的数量,然后
听自己的呼吸与电磁炉的声音,把它们反复比较——

许久之后,我终于听到了一双男女的强烈的笑声,
在我的锅中。

(写于2011年7月8日。未名地。)


■当我醒来

当我醒来,看到窗外万物碧绿,雨水绵绵,
就会知道,苏州的梅雨还未过去——
鸟儿正在鸣唱,它带来虚荣的生活和声音,
我会想起:那位布店里的老板娘
有多美丽温柔,她手上的布匹是多漂亮光鲜,
可她没有刷卡的POS机,她没有最昂贵的店面,
她的双手挤满皱纹,还居然与我探讨衣服的裁剪。
楼下的那个门卫,他勤勤恳恳,终日守着,却能
与我每天打个快乐的招呼,我说话时
他客气非常,像对待他的主人,我时常
被弄得受宠若惊,会忘了自己原来没有身份。

鸟鸣还在继续。它们的声音被雨水染得非常潮湿。
我又想起自己涂着指甲油的并不漂亮的脚丫子,
它可能积满病菌,却永远长不出碧绿的苔藓。
我看到窗外,远处的黑瓦上,仿佛长着
想要的东西,可我不能去拿。那些绿色的细物
在雨中积聚成一张平坦的大床,但我睡不上去。
天空一如既往地暗,中间有些白,我闻到
失败的气息——那是雨水顺着窗玻璃下滑的声音,
但它却没有声音!那个被算命先生提及的贵人
不小心被我弄伤了手指,不过他依然给予我出路。

但凡雨水经过的花坛前,都会留有落花的痕迹,
我把天空让给了它们,它们就会把鲜艳让给我。
花朵盛开的那夜,依然没有人来敲我的门,
那并不只是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别人来敲我的门。
清晨,我没想到会有麻雀误入房间,它弱小可怜,
它想出去,却一直撞在墙上;它撞晕了,掉到地上,
我捡起来,它又从我手上飞上;我不停地
用小棒子赶着它,只是希望它能回到我手中——
我要把它放到窗口,让它飞,给予它天空,听它鸣唱。
当我再次醒来,将看到窗外万物碧绿,阳光明媚,
就会知道,苏州的梅雨即将过去。

(2011.6.23 苏州•葑门公寓)


■决定

一条河流,说流淌就流淌了。流淌到一些地方,
淹没了生来低矮的树。还有草,那些无力的小草
此时遭受了水的冲击,愈加体力不支了。
这看似平静的河流
原来比暴风雨来得厉害,不可阻挡。此时,天空
还露着宽容的微笑,它以为它给予了草和树以水
就是恩赐。

阳光一直没有出来。晚上,也没有月光。但
河流的表面一直闪光着明亮的波光,它还在流淌。
小草备受浸泡,叶片里、肢体里,全都是水——
这就有关小草的性格,它本就弱不禁风,它本就
容易被渗透。河流
此时淋淋的,冒着夏天的热气。
天空还在微笑,看上去像教父。

(2011.6.23 苏州•葑门公寓)


■再致夕阳

下午,夕阳过早地来临,它盘踞在我的膝盖
和天空之间。我似乎看见
在公交车站和公交车站之间,医院正在骄傲地挺立。
经颅多普勒,血脂,硬化……那大量的名词
被晚霞映照得五彩缤纷。它们像花儿一样绽放着,
不顾马路上行人的疲惫,不顾人们的生计,不顾
年龄,不顾性别,不分青红皂白地绽放。

此时,我软弱了。我尚还年轻的身体
在后脑的疼痛中犹豫,然后随风抖动。真的,风好大!
晒台上的衣服都被吹得飞起来了,它们
没有一点份量。它们居然没有一丝声音——夕阳
更红了。它好像知道了人们的身体哪儿的缺口,
然后准确地进入。吻合。像男人进入女人的身体。
它拉动着城市剧烈的摇晃,把我紧紧压在它的身下。

(2011.5.20 苏州•葑门公寓)


■那天下雨

那天下雨。早晨,我路过一个家居店,看到
一位青年男子正在铺着地毯。那鲜红的地毯
从门口延伸至门外的台阶下,柔顺,服帖。
男子把手放在地毯的上面,将稍有凹凸的地方
轻轻抚平。然后他站起来,从左望到右边,又
从前边望到后边。然后,他又蹲下来,用双手
扯住地毯的一端,轻轻地拉了一下:
这下,这块地毯没有一点倾斜了,也没有
一点不平整的地方了——它就像一个体贴的女人
安静、乖巧地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雨自上而下,微小又细密,人们的脚底是那么湿滑,
他们从地毯上经过时,都很自然地去蹭了蹭脚底。
地毯一如既往地红着,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男子望着这些脚步,轻轻地笑了笑,就进门了。
此时,我乘坐的公交车又开始启动了。车窗上
雨水顺着玻璃落下来,弄花了外边的红地毯……
傍晚,我又路过这里,看见那位男子
正卷起地毯往门里走去。他横抱着它进去,像
抱着一个女人。外面还在下雨,他的店内灯火灿烂,
沙发旁有插着干花的瓶子。这很像一个温暖的家。

(2011.4.9 苏州•葑门公寓)


■黑蝴蝶

车窗外,它刚从草坪上起飞,然后
随着我飞了一会。它没看见我,只是这样飞。
它的翅膀上有金黄的斑点,飞舞的时候
那些斑点一上一下地向前跳跃,阳光站在上面,
随着斑点跳舞,好像是来欢送我的。

春天,这只黑蝴蝶尤其醒目,这周围
都是红的、粉的、绿的、白的,或者紫的,唯独它
是不同的。我在短暂的几秒钟内看着它,
像看到了一位一见钟情的异性,突然
有点不好意思。它是那么令我羞涩、向往。

(2011.4.9 苏州•葑门公寓)


■什么样的人

天下雨了,雨天里行走的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他们疲惫、感觉寒冷。自从开始修建,这条路
一天比一天复杂,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修好,
也没有人从这里完全走出去过。很多人
走了,又回来了,站台上的女人没有一个会啼哭,
尽管她们受到了男人的欺负。有一个孩子
从人堆里探出脑袋,一双眼睛迟迟疑疑地
望着我: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站在这里,
浑身没有一点女性的特征,那么多的男人
没有一个回眸,没有一个甘愿为我
放弃第一班车。有几位妇女在轻声议论,但与我
无关。她们只是说天怎么这么冷,风
几乎就要把衣服都吹薄了。她们的孩子还在家里,
应该正在等着自己的母亲回家。

我开始在雨中行走。白天那些细嫩的柳条
此时不见了,迎春花也不见了。到处是黑的。
我不知道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也不知道走在我后面的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在这条越来越复杂的道路上,雨水沿着修建的痕迹
一滴滴地淌下去,像女人的月经,从容又有点疼痛。
在高高耸立的楼宇中,城市的灯光依旧那么璀璨,
那块电子广告牌我已经留意多天了,一直
没有更换信息。像一些男人很久未更的衣服,发出
一阵阵味道。我用力地踩了踩路面,它没有塌陷下去,
这足以证明春天还在这个世上,它就在身边。
而我依然不知道先前那个盯着我看的孩子
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疑惑的眼神像一个
从来没来过我房间的男人——他真的没有来过。
(2011.3.20 苏州•葑门公寓)


■下楼

下楼时,一只黑猫从脚边飞蹿过去,把台阶上的灰尘
都扬起来了。这时,我看见他们朝我走来,手中捧着药,
越来越近……我笑了笑,接过药——
春天,这么多可能性在发生,有病、地震和海啸,唯独
没发生爱情。我上了楼,看到许多水果在桌上,色泽
艳丽。可它们离开了果树,该是多么疼痛啊?

很多天以后,我又遇上那只黑猫,那是在上楼时,
它从上面飞蹿下来——它总是在我还没看清它的时候
先看见我,一点都不慌张,不逃避,也不多看我一眼。
好像是一个旧相识。好像是给我送药的那个人。可
当我侧过身时,它和另一只猫玩耍去了——一枚苹果核
在台阶旁不停地颤动,正慌张地寻找刚遗失的妈妈。

(2011.3.20 苏州•葑门公寓)


■木荷林

阳光穿过木荷林的时候,我也正从它中间穿过。
很多人在路边休憩,却很少从这条路行走。
我凝视它们的果实,在阳光下开心地笑:看,
那些紊乱的枝杈,此时发黄了,如冬天
无尽的枯萎。而这叶还是绿的——木荷林
它等待人们的通过,像等待一个亲人。

很多天了,还清晰地记得
整个春节的鞭炮声,它们肆无忌惮地开放,
在我的窗外,和我的梦中,像木荷林的果实。
阳光从它们中间穿过,像一个穿越我的爱人:
他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忘却我,
在我最惦念的时候叫不出我的名字。

等阳光穿过整个木荷林的时候,一只鸟儿
也从它中间穿过。它轻轻地鸣叫,
生怕吵醒了谁似的……树林的深处
没有鸟巢,也没有恩爱的夫妻。我退了回来,
把手撑在树干上,一边数脚底下凋落的叶子——
此时,那个人,也该回家了吧?

(2011.2 苏州•葑门公寓)


■那天初五

夜晚收敛了一切颜色,褪去了人们的衣装。
在不安宁的床上,夜嚣叫不起来了,
它只能为一张抑郁证明洋洋得意,把失明的未来
告诉给我,以及我的后代。

——我在酒醉中看见踉跄的王子,
他抚摸着他的狗,出现在夜幕之下,满脸疲惫。
而脸颊清瘦,神色温柔。
我说“你看着我,就是治疗我”,他低头不语。

——夜将我的衣服褪尽。我突然看不见自己在哪儿。
前面就是丛林与小路,尽头却没有光芒。
后来,他和狗离开了夜幕。笑着离开的!
在他停留过的地面上,存放着一只银色的手镯。

——这,是用来纪念那年初五的?

(2011.2.21 苏州•葑门公寓)


■立春

我打开窗,看到他站在那儿。
他站在云朵中,白衬衣,修长的身子和脸。
这是我所盼望的,像一只洁白的猫
绵软又坚毅。曙光开始照耀下来,到脚跟
和脚尖。他一动不动,专注地望着我的窗口
好像真的看到我了一样。

他从山里回来,身上还飘着雾霭。
他教我不要相信一些假象,那只不过是一场
误解,不是爱情。我信了,我们开始大笑。然后
喝茶。斟酒。散步。说话。这时,月光
升上了高空。而我已经走得很远。仅一个人。
蓦然回首,他,正站在那光芒中。

(2011.2.4 苏州•葑门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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