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玮:情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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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墓之一  莲花藻井(组诗)  
       
   

   第一首

这朵莲花活了一亿年
悬在东方古国的头顶上
照耀着存活的和腐死的
它丰腴的叶瓣
是一些目光闪亮的云朵
掌管着雪雨风霜
吞吸了百代生灵的歌与泣
吐出雾霭滋护亿万颗发炎的心脏
灵性的蛇被它从天上投下
游在地上的时间与人物之间
产下花朵般的卵,星星点点地密布着
隔离了精神与生命
迫使历史浮在纸上失去根须
庞大的莲花啊
不分昼夜地睁着一千只眼睛
注视着它的羊群
在月亮与太阳下轮番地睡与醒
注视着战争被血泡白的胴体
如何再生出头颅与四肢
穿上衣衫步入和平的殿堂
它怀着最伟大的母性
纵容儿女浑浑噩噩地游戏与繁衍


   第二首

利刃凿出的伤痕圆润地勾勒着你
凿刻疮疤的人却早已如花凋零
枯瘦地落入水中,融成一团香气
岸边的红花便开了
水里的红花便也开了
那只绿色的手掌浮在水上
松开了刀剑、印玺与笔
我不想等至秋天
不想到泥里去挖掘洁白的果实
更不愿想到它们嚼食污浊的酸辛
只是梦想着绿肥红瘦的水
一片片飞进每只巢穴
鸟们的、黑熊的以及人的
嗅着它们引起的喜悦勉力吟诗
这是否太残酷了
流失血水的伤口成了娱情的花
那个唯美的刽子手
是否作了月中的吴刚,日日酿酒造梦
生前死后他都以刀斧代笔
难道只因为精致就成了美的象征
第三首
静默的伤口高悬在棺木的上空
以莲花,这一理想的形象
为灵魂留下喘息的气孔
石棺里的人还活着吗?
手里的长笛何时举到唇边
让阳光从笛孔里喷出,照耀珠宝与文字
是的,我总是确信
长笛里储着一管浓缩的光明
吹出一缕是清晨
再一缕便是阳光热烈的正午
在这种光明中行走,我会有一条影子
美丽得如同长长的婚纱
与我结婚的人是谁 ?是不是长笛的主人
我是他的妻还是他的妾
一匹红绸是否缠得住这对两世情人
我们相对而坐 隔着这朵石头花
凌晨三时,在心灵最纯净的时刻
饮酒并说话
语音象一枚枚莲花的孩子
飘飘地浮在明净的夜里
让我们的爱情充满芳香
天明之后
属于夜的情人 阴阳相隔
仅有眉心留下朵莲形的迹痕


   第四首

被手掌握热的印玺藏在一朵白莲中
吐出令人昏氲的气息
人们在它的气息中疯颠
蜕化成嗜火的蛾子,轻视生命
那细白的芯丝沾染着文字,微若纤尘
象一些急待交配的梦
意态骚动
玉石刻就的印玺,隐着山水日月
挤过一道干涩的喉管滑入历史
在腻湿的肠道里蠕行
被磨成卵石般圆润的一颗
没了张牙舞爪的狮头,黯了光辉
章纹却依旧清晰
砍掉无数颗头颅以示权力
我是陪葬的一员,夹在高大的士兵中间
土石掩去了双颊的红晕
微屈的右膝凝固了奔跑的姿态
高大的石马就在身后
投下屠杀的阴影
而我长剑空悬,寂默着十根拨弦的指
为什么这朵莲花要女扮男装
暧昧了多少场干干净净的搏斗


   第五首

月光从莲花完美的肚脐中滴落
滴在石棺平滑的肌肤上
黑色的石头质感如棉,纯厚地
被其湿润,蓄胀起浓浓的情意
象一条太阳晒松的被子
覆盖着一句冷了的词
旋律早以离开那些字
飘在红袖上暖酒添烛
只是蜡尽了,只是茶凉了
空余下半壶陈酒
千年后来的不是宾客更不善歌
只是一位风干了血肉的女人
她不会饮酒,象只闲置的食槽
祈望着喂养战马与耕牛
莲花下的院子空空的
人与家禽都粘贴在墙壁与篱笆上
半把谷米静待着雀鸟
那空白的天呀,几时飞来一线光亮
她虚弱的身子被夜一点点消化
只剩下两只玉兰般苍白的耳朵
悬挂在树上
倾听天路上趋近的阳光


   第六首

万佛洞里的乐伎端坐莲盘
佛意提升着魂灵,栖于高髻
蓝幽幽的身影临石若镜
烟云的饰带上,莺燕交颈
那十指间的弦音哟
滴水穿石
她面对衔环的铺首
怀抱无弦的石琴
静似月下的玉栏等你依凭
那莲花的七窍被这份沉默堵塞
离开窒息的身躯,舞摆腰肢
一万尊佛都双手和十
任那条云腰寂默地悬卧
点燃青龙白虎的骨骸
编织一张歌赋的网
密密地将笔划系成结,张起来
以免她不能支撑伤心坠落
没了莲花的天
只恐被孤寂一口吞没
银制的星月淹于空了的眼窝
乐伎与佛纷纷都转胎为人
在艰辛的生活中
粗糙了十指与爱心


   第七首

我嘴唇湿润地叩开一道道石门
深入土地湿热的肌体
在它温情的记忆中遇到一个人
他的头发盘成莲花模样
四肢似水流波动风声
我被他腰间的玉佩所迷惑
若飞檐上的风铃被月色惊醒
我们铺置一条洁白的丝帛
斟满九百九十九杯烈酒
依顺群星的秩序排布酒阵
我们呼来风雨共猜莲花令
赢的喝酒,输的罚诗
直到用尽了酒与字
天仍然未亮
我们怀着一腔柔情血刃对手
天上的星星进进退退舞姿蹁跹
我们步入莲花门当起尼姑和尚
念了万遍佛也洗不尽凡心
又恐少了我们好人们孤独
终于蓄发还俗,分头去工作
陪着芸芸众生从头爱一遍


   第八首

我被一朵莲花照耀着
干净得失去血肉
长衣空鼓着风羁泊在梦里
那送客的蝉声哀嚎渐远
一瓢长亭酒啊
客死异乡的人终于顺着酒香而回
水载着的灵柩绕着故土回旋
叩不开一扇城门接纳游魂
天空飘下许诺的纸钱
买走祖屋后,瞬息消散
你用一身冰凉的残骨赢得女人
拢一捧清瑟筑了新坟
被骗走土地的人呀,死后也必须行走
唯有如我的女人
着了丧服,跟在身后
一直走成褴缕的模样
也找不到一块无主的荒地
采下一朵酷似太阳的莲花
葬入很深很深的地下
以免影响了活着的人家与庄稼


1994年初稿
2003/4/9终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