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玮:情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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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墓之一  石与线(组诗)  
       
       (一)

我坐在太阳的舌头上
被轻轻摇晃
四周的花都揭去了面纱
露出年龄可疑的脸庞
这令我想到猫
此刻的时间,一滴一滴
悬浮在空中
就象许多微缩的猫脸
经验从它们的瞳孔里伸出手来
拉拽我薄如蝉翼的皮肤

肉体自伤口流出 汩汩地
钻入地壳的毛孔
怀着忧郁的心情深入下去
深入到真正的
不存在对比的黑色中
消灭自己和自己的轨迹
灵魂却无法跟随
它固体的身子象颗果仁
喷香地留在舌尖,等待咀嚼

无数隐匿在白光中的线
游过来贪婪地吮吸
我被一个分子一个分子地取走
复活着那些陌生的线
这是谁的线,囊括了怎样的肌体
智慧被研成了细细的粉末
平摊在寒烁的锌板上
失去思索的力量

   (二)

白色的泥土被融化
渴恋一滴一滴落在石棺上
琢蚀出一对帝王的眼
手便活了
丝竹便活了
红衣侍女象野地的金桔
喷香地从树上落下
伸手一抱
竟是满怀游动的线条

我在鼓乐歌舞中成了缕酒香
肉体与心灵都没有边缘
调集所有的意志控制漫溢
以免身躯散了
各寻其主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我半世的英名只是块待融的冰

我以清翠的一生等待客人
掷出一团团时光撞壁成字
歌者随音,舞者随形
美酒注满了家传的金樽
只缺一张空闲的嘴走入爱情

   (三)

风中的柳蓬着几百束黑线
扬起,定在空中
仕女隐在柳后,衣饰单纯
被一根长笛引来的水
流至脚下等着长发垂落

笔直的山,断续的云
那双线条完美的手
放在中央
它是一朵安宁的梦境
让我憔悴而无法企及

此时裸项的女儿端来食盘
紫葡萄是否能赐我安眠
睡梦是一只纯白的母猫
会唱歌的金水盆令人们彻夜舞蹈

失眠的灵魂饥饿难忍
痛苦地挂在天上脚不着地
抢购的人排成长长的彩虹
所有的食物都长在梦里


    (四)

盘腿坐在花地毯上
扑捉着绣鞋上的银铃
我的祖先浑身缀满细长的银针
踩着弯弯曲曲的乐线
跳阳光舞
三寸金莲两颗血红的樱桃
在家谱里妖媚地旋转

据说我们家族的女人
都是祸水
直到死去才躺进丈夫的棺木
留下流线型的骨骸
诱惑掘墓的人
那盏灯便灭了锄头落在地上
象最后一片杏叶

帷幕后的女人是最美的一个
衣纹圆润,风吹不动
她的情人死后千年娶了我
送我一方她的帕绢
布纹间约约有云
一点一点收了所有的雨
她的情敌因干渴而燃烧
烤干那个爱了两世的男人

    (五)

被鸟爪踩住的音符陷在泥里
难以发芽
拨弦的指甲涂了丹蔻
一枚枚放飞的风筝
这是曲破碎的辉煌
向我们呈现肢解的美丽

四世前我是条小金鱼
顶着红宝石的额头
划动彩霞的翼
游在酒香熏染的水里
伴着一只只金樽
趋向诗句

安葬古乐的石棺埋在土里
棺壁刻着我鱼的身形
一线细细的水纹托住身躯
鼓着透明的心房立在琴弦上

为了灵魂的轻盈
我饥饿了几个世纪
任凭祭奠的米粮
化作污泥

    (六)

光影落在棺上
毫无规律的霜形冻醒衣纹
沉睡千年的冰层
轰然脆裂
时光完美的肌体化为灰烬

只有一朵淡红的嘴唇
历经万劫不能消亡
它的光芒灼痛易伤的梦境
迫我在每个深紫色的午夜
呼啸狂奔

人们躲在封闭的石屋里
臆想着我
披挂美丽的窗子飞行
我是他们灵魂中的白鸟
在他们的体外泣血歌唱

呼唤诗歌与我同行
任凭它融蚀我冰雕的翼
我残缺不全地继续飞翔
只是唯恐自己
不能为众人坚持美丽


    (七)

树木渐渐地漫过头顶
我如一团棉线般沉了下去
让理不清的身躯浸透液汁
树根苦涩地鞭挞前额
寒冷的疼痛
是冰里的桃花

我被善舞的鬼魂挽留在地下
酒香湿了长长的发鬓
和着那道媚惑的眼神
弯曲成声音
哪怕被刻在石壁上
千辛万苦地呈示飘逸

渺然的冥界就游在我们的身旁
贴近苍白的肌肤
恍若一缕芳香含毒的气体
麻醉了双手与心灵
使我们无比虚弱
抱不住生活与记忆


1994年写于北京清华园
2003/4/8改于美国西部高原阿尔伯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