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暖的冰”说起。掉掉书袋子,理论上把这种搭配叫做“佯谬语言”,倾心于语言艺术的诗人,对它的规律应该有所通晓和把握。如果接下来的语势环境中,不能或没有在“冰”的冷意上表现出足以令人感觉“温暖”的情景,我不认为这种字面上“看上去很美”的表述是准确的。
一种诗歌语言要清理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让写作者自己放心、阅读者也不觉得滞塞,这或许成了白地的问题。现在,她被自己的经验纠缠住了,同时也获得了一点好评,这与一个特定场所的操作有关。据说白地极少读过前人的诗歌,也就是说她的经验的获得,是由空白中冥想,从虚无之中逐渐让表现之物呈现。这使她的语言成了一个谜,我与它们之间缺少一个可以用来连接的环节。事实面前,我只能说,白地对诗歌的悟性确是比较高的。我读到了《一个下午的春天》、《自言自语》、《父女关系》、《幸福在水中舞蹈》等非常好的诗歌,这个时候白地的张扬还是有些克制的,保持着意象密度的相对收缩,一种从点到线、再到面的深入的愿望,表达得非常清楚。
但是,一个内心有些张扬的人,一种经验的迅速获得并能够畅通无阻,在我看来有一种隐约的危险的苗头。语言是重要的,但不能反过来说,重要的就是语言。里尔克的诗中经常出现“内心的图像”这个词,这个词组意味着内部的一种结构,一个真正表达出“内心的图像”的诗人,他是“孤独鸣叫”着的(里尔克语),文字只是“路途上的事物”,“鸣叫”只是表明前方“有了非凡的事物停留”。从语言的角度讲,它已经是全部。在有限的意象词汇中,怎样使每一个都能做到精心选择而具有最大的质量,最终成为视觉的一场“盛宴”而不是“快餐”,惟有“冷酷者”才能做到。白地已经到了对自己的语言冷酷一些的时候了,当诗歌的水准达到一定层次时,如何迈出上台阶的一步,不仅需要智慧,恐怕还需要勇气。
引用《四月的第一天》:
“这首诗写给一个声音,它从北方的一张病床上坐起。昨晚小城的风暴没有经过那尊躯体,我想念一个信息的履历,它终身存在的理由,击破春天的锅底。我越过距离的羁绊去探望生疏的脸庞。佯装咳嗽,佯装笑。四月的第一天,我的衣服是白色的。电话线传递眺望。现在,病人的姿势是平躺还是侧卧?我准确到达一场预料之外的会晤。搀起,相携沉痛的脚步,让你的双手去做其它事情,肉体组织一半松垂一半拧紧。相信这时候母亲的微笑正在睡眠,血管里专程前来攻击的细菌已经匿亡。我从春天的一滴雨中复活一截枯萎的老木,它重新生根发芽。--今年,我把爱情比喻成大理石,所有砖头与它结为友谊。阳光醉倒的时候,我的一根指头向上翘着,它指向一种黑暗的光明;蘸上七彩颜料给陌生的遥远添上思念的符号。就此我看见一个病人已经康复。他问我:你最近好吗?虚拟继续。答案消失在我们各自的山头。”
我没有分行,在一些需要标点的地方加上了标点。我相信这无损于什么。但是,现在我们还会说,这是一首好诗吗?它更接近于散文诗。
我知道白地在追求什么,自《女孩与疤》始,她在传达“此时此地此事”的思想,关注现实本身并不值得非议,但是,过度地拘泥于事件实体,事件没有成为诗思的原由和契机,没有更广阔的展开想象之翼,诗之思没有被引向更大的空间,诗歌就失去了原本应该具有的鲜活的现代气息。上面的《四月的第一天》是一例。我后来看到的写非典的诗也是一例,所写并没有传达出超过时事新闻所给予人们的更多的内涵。
还有一些诗我看不懂,比如“脸的中间没有鼻子/ 一条交叠的痕迹 蚯蚓般趴着/ 遗忘。警醒消逝”,当然可以解释,如何形而下又如何形而上,但我还是得老实说,我看不出来。这不是诗人的失败。一个诗人及其诗歌的不可轻易确定,可能会是她生命力的一种保证。她让视觉产生难度,一旦既定的障碍消除,新的视觉将成为变体。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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