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新中国成立
也许母亲早已预知
她选择一个日子
毅然跌落不断长刺的土地

可是母亲错了
日复一日的指望
日复一日的乳汁
在脸部结痂
光彩 从肋骨的运动中
孵化皲皱的脂肪

那灶堂里的手
那匍匐的手
那孕育的手
敦促的年复一年都握在
母亲的手――老茧
呵 母亲的老茧
泛着水钻的光
还有那白发……

　（二）

儿女们大了
在父母烧烤的火焰之中
儿女们长大成了米饭和板凳
饿了吧，母亲
这里有米饭 你吃吧
你要吃多少就吃多少；
累了吧，母亲
这里有板凳 你坐吧
你要坐多就坐多久

那竹柄木柄上的汗渍
在秋天迸发乳香
母亲 你的泪我们看见了

就是那深海的标灯
就是四季的节气 和
父亲手背的伤疤

儿女们在你委弯的腿部和手臂
踩出窸窣的脚印
石粒上传来钢滑的声音
母亲 这时候
你还想付出什么？

　（三）

多少年 母亲背起
父亲暴戾的债务
指尖的血绘画一场场大雪

蚂蝗和白虫不会噬碎母亲
她的脆弱只在于
锅盖上的爱情
一分钟的光阴是一年
一分钟的光阴掐断了捡来的幸福

父亲的影子已在目光背面
我无法翻过　如无法翻过
一颗倔强挣扎的虫子
母亲 你还在翘望什么
门前的水杉
门前的马路
门前的田野

这一刻你的身躯在干瘪下去
电视的荧光只让你兴奋一刹那
春夏秋冬你晾晒又折叠被子的动作
无人会记起 。不过母亲说：
还有你们

　（四）

母亲，写到这里
我已气喘吁吁

我还想到了桃树李树葡萄架和西瓜地
我还想到了腌菜缸里的肴味
我甚至想到了猪棚鸡舍里的联欢

你调皮可爱的小孙子来了
他把聪慧的小眼递给了你
嗨 这孩子
这么小就懂事了，长得真快！

是的，母亲
你该生出一个年轻的笑容了
给你挚爱的孙儿
我们就站在碗边
偷着看吧 看你富裕的笑

宕荡过了 一世的深浅
五十三个叆叇的年头
你朴实的衣衫就这么搀扶你一辈子
你没有也不会倾斜
无论傍晚抑或早晨

哪一天你会醉倒在儿孙的敬酒里
你醒来时粗糙的双手摩挲我一地的文字
虽然你并不懂
可你还是笑着 笑着
直到所有的仓皇扫入墓地
直到你的脸从阳光中奔过来

2002/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