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一次裸泳》
1987年,离现在已经有十五年了
1987年,我们曾与世界赤裸相见
这件事不是发生在巴西的海滩
也不是在西方的某个裸泳场
而是在中国北戴河,八十年代的一个深夜
风儿有意无意地吹着
趁着黑暗干点什么吧!
我们从暗处开始信任自由
它曾经是一把利剑 随时都会抽出
让我们看到地毯的后面
蕃茄在风车里绞碎
喷向世界的血 尤其鲜艳
八十年代,我们摸着自己的眼睛
像摸着一块块的伤疤
我们摸着彼此的胸口
像摸着世界的良心
就从这个深夜开始吧,从外衣
从阶级 从石头的硬度中
抽出迷人的线条
抽出我们摇曳的部分彼此生姿
没有羞愧.我们成为大海的边缘
以海水相融.成为海里的藻
我们身体里最阴暗的细节
经过纠结 挣扎和盘旋
成为缠绵的水或火 飞翔的群鸟
我们闻见了内心的芬芳
我们彼此拥抱 像第一次拥抱了自己
我们都把骨缝里的泪水
像海绵一样挤到亮处
又被大海吸干.从此我们就互揭了伤疤
彼此拯救与恩典
整个黑夜,我们手拉着手
像一些水泡紧密相连 与鱼相依
一个黑夜,从来都没有破裂
没有刺伤.我们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
有了敬畏.对神,对万物有了归依
2003,1,17
《随便什么样的火车我都愿意坐》
随便什么样的火车我都愿意坐
随便怎么冷漠的河流
我都愿意过
车轮哗哗驶来 一股铁的腥气
在磨擦中升腾起来
一阵阵粗暴的喘息
一件爱情的道具
一根思念的绳索
有什么东西可以这么飞快地掠过?
蝴蝶 时间 树木的标本
都是速度与先锋的赞美者
快感的享乐者与纵容者
与我十三岁那年送别女友时
经历的那场战栗是否相同?
或者我十七岁时 幻想从高楼坠下的
感觉是否一样?哦我一个人的爱情
是不是带一丝邪恶?
它要把我带向哪里?
外省的阳光或钟摆
对于陌生的又一次抵达
等到返回时我还是一个人吗?
2003.1.9
《渡河——给杜拉斯》
在你的老年,你手里端着酒
像你十五岁半时一样
坐在摇摇晃晃的渡轮上
湄公河与巴黎 青春与衰老
只是一河之隔
有许多河流在你的指尖游移
那黑色的墨水 总是被你搅混
你却在混乱中保持着暧昧与激情
男人不做你的丈夫 更不做你的儿子
他们只能做你的情人
渡河而来。扬就像个晕船的人
一个昏迷的人----发疯地爱你的皱纹
胜过爱你青春的容颜
你挑衅地立于船头 世界有多大
你的快感就有多强
颠覆一条航船是容易的 只要有风
而颠覆整个海洋却很难 你比风强暴
你渡过的所有河流都从你的身体开始
从你可怕的手。你大张的腿。你野蛮的面庞
从酒和文字里,你获得了你的武器
使你的丑你的矮你的胖都有了依据
你在忘记了自己的性别时才越像女人
在践踏了自己的尊严后才更有尊严
杜拉斯,你在六十六岁的时候
与十六时一样美
你的存在就是为了安慰我们的缺憾
你的爱就是为了报复我们的美丽
你一生都不是美女,但比美女还美
2003,1,24
《微澜》
三十年后的岁月将杳无人迹
三十年后,我坐回故居
一股霉湿渐渐地从我眼里泛起
像坠向树梢的月亮,它白得心悸!
它脆得不经一瞥。有一种脚步
随时都要把它碰碎
它裂开。五瓣烛花被纤手剪下
那一双专攻女红的手
那么轻,那么细!--
我祖母年轻时的剌绣
还未枯萎,一种亚麻上的陈迹
她五指间的五朵莲花
像五只翻飞的蝴蝶
她的一生就这样被一针一针地穿过
还有一些空洞和冷
我的祖母。她的双手沾满樱桃的血
我的青春不穿绣花的衣裳
我的青春不在那密密的针脚中
一左一右地,徘徊
我的祖母,她千丝万缕的线
绵绵不断地,牵住我
那把椅子还陈旧地坐在空宅里
那把椅子,落过岁月的灰尘
我爱的人他一无所视
像一潭死水,被一些往事无情地
搅动、起伏、不能回复
我的爱人,他的心上溅满了泪,或血
这样的时刻我感到了无以名状的花开
无以比拟的忧伤
他永远无法感受与承受!
祖母!我的生命里有三十年空着
青春与爱情均已隐去
不能在你的剌绣里,找到鲜花
《杜撰桃花》
......再把桃花复述一遍。再把污迹
从金箔的三月抹去
把腥气消解,让我再杜撰一个春天
让春天被情欲诋毁。
桃花,这是个花团锦簇的年代
所有的爱都被买通,并流行于世
哦这朵玫瑰,它高贵的背后藏着险恶
那风行的香气带一丝虚假
我们在词语中抵达。从冷漠的中心
燃起火,燃起低层的虚妄
我们又在词语中返回,把自尊
再加厚一层。让微暗的花瓣落下吧!
我们仰望得太久,眼睛微微发酸
装做对低处的愿望视而不见
装做清高,不断地向惟美靠近
可散落在表面的生活最终怎么收拾?
用桃花来闪现。风吹来一阵死寂
一些水泼出来是否还能收回?
一些花开过。一个人起身上路
却听凭脚步把思想慢慢消费
香气与血构成了桃花的凉气
我们情欲的凉气,蜷伏在一个出处
一场雪正漫过我们的牙齿
找不到与之匹配的笑意
回到我们原始的美德里
回到桃花的红色里,回到
隐痛与剧痛之间。没有什么邪恶,
比这杜撰的血腥更有力!
一闪即逝啊!那只狐狸的尾巴
正在桃花的隐秘处躲闪
我们像活着那样坦荡,怀着善意
对欲望有了更深的理解与尊重
2001.1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