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声持续了十分种,一声比一声响亮;然后是清真寺的祷告声,每天五次,寺庙高墙上的两个灰色高音喇叭,在固定的时间发出同样的声响,它让我想起沙漠与夕阳——像是没落之前的亢奋。
透过被刷成浅蓝色、毫不隔音的墙壁,我听到小镇新一天的开始。隔壁餐厅的敲敲打打声开始了,我房门口那两个工人开始交谈——她们讲的是本地的斯瓦希利语,我一句也听不懂。她们负责这个小旅馆的清洁和厨房的杂务。她们肤色黝黑,身材丰满,臀部引人注目地宽大与上翘——让人目光无法回避,是本地再典型不过的黑人妇女模样,唯一特殊的是她们的头发,浓密而蓬乱。昨天下午,我看到她们两个在择豆角,手指灵巧熟练。她们已在此工作了三年,来自四川的厨师,凭着简单的斯瓦希利语将她们培训成好帮手。
我是8月6日的下午四点,来到坦桑尼亚的这个边境小镇Tarakea的。乘坐长途车从肯尼亚的首都内罗毕出发,经过七个小时不停息的颠簸和尘土飞扬,我们先是抵达肯尼亚的边境小镇雷托托。即使是东非最繁荣的国家肯尼亚,也深受基础设施匮乏所困。我们临时居住的高级公寓里,电灯时明时暗,电视机屏幕突然转为漆黑,电力供应总是不足。道路问题同样严重,离开内罗毕的市区,只有少数几条是铺上了沥青的公路。在大部分地区,道路只是被车轮压出的土路,它的边界是模糊的,上面覆盖了厚厚的尘土,任何一辆汽车经过,都会掀起漫天的尘土,远远看去像是一条土色的长龙,仿佛正竭力地吞噬掉整个汽车,只有车头勉强逃离出来。
这长龙倒是很配此刻的非洲大地,正是旱季,辽阔的红土地上了无生气,只有一簇簇野草丛和散落的荆棘,偶尔你也会看到几只满身尘土的斑马和漫不经心的驼鸟,在路过小村落时,会看到裹在红格子棉布里的马赛人正孤独地伫立在路旁。
两条垂直交叉的、呈丁字型的道路构成了雷托托的主干道,传奇的马赛人是其中主要居民。他们穿孔、拉长的耳朵,熟练地用干牛粪砌出的冬暖夏凉的茅舍,对现代生活的抵触,还有传说中的骁勇善战,都是非洲神话的一部分。但现实似乎并非如此,坐在路旁一家杂货店的长椅喝可乐时,一位马赛老者不厌其烦向我们推销刀具、木雕,在现代世界,所有的风俗都是可以兑换成金钱的。我们三个人显然成了小镇暂时关注的中心。几个青年围上来,半躬着腰,其中一位说着不错的英语,有着五花八门的好奇心。他指着一个方向说,如果天晴,可以看到乞力马扎罗的主峰,他还提到了海明威和割包皮——他很好奇,我们这些中国青年是否也要在少年时和他们一样进行这个小小的成人典礼。
朋友的LandCruiser抵达小镇,也扬起了一阵灰尘,他从坦桑尼亚那边过来接我们。他是一家中国建筑公司的会计,湖南人,今年三十五岁,身材瘦弱,说话缓慢轻微,几乎不太需要动用脸部肌肉,总是在笑。他所在的这家公司在坦桑尼亚承包了一段三十二公里长的公路建设项目。这条公路处于乞力马扎罗的山腰,这座山峰因为是非洲的最高峰,以及被海明威的小说所描写而富有盛名。据说那些来自湖南、四川的小伙子们,在工作疲倦时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白雪覆盖的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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