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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尔各答的乌鸦(2)
作者:许知远  文章来源:转载  点击数3234  更新时间:2011/10/2 20:55:00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有一间屋子摆满了泰戈尔家族男人们的油画像,他们都有个显著挺拔的鼻梁。另一间陈列室里是泰戈尔的画作。他在晚年时突然爆发出绘画的能量,也像他的诗歌、小说、歌曲、表演一样,似乎一开始就进入了成熟阶段。我多少吃惊于色调的黑暗与紧张,像是蒙克的版画。那个写作童谣一样诗句的人,内心潜藏着另一种力量。

  这朴素的院落与展览没有太多的吸引力。我赤脚在地板上走着,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我从未对泰戈尔产生过特别的兴趣,《吉檀迦利》与《新月集》都曾短暂地出现在我的书桌上,但那些诗句从未打动我,它们有一种一厢情愿的抒情,假装像儿童一样说话。倒是他的小册子《民族主义》,我读过至少两遍。它是泰戈尔1916年在日本与美国的演讲集,强烈地批评全球范围内日渐兴起的民族主义,认为那是虚荣、利益与权力的扩张。我在2008年的春天读到这本小书,猜想如果他在此刻的中国发表演讲,会是怎样一种态度,他的世界主义仍处处受敌。我还知道他来过中国,那是个混乱、焦灼的年代,中国人渴望一切来自外界的指导,杜威、罗素都来过,人们还试图邀请过爱因斯坦。泰戈尔和他们不同,他不是来自代表科学、民主、强盛的西方,而是来自印度,一个比中国更失败的国家——它不仅落后,还亡了国。泰戈尔却在这种情况下,为印度赢得了另一种自尊,他的诗歌征服了欧洲,他还四处宣扬东方文明的重要性。他的这种观点,一定给予了一些中国人某种鼓舞,在某种意义上,它也是“亚洲价值观”的前身。

  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大部分作品是用孟加拉语写的,印度与孟加拉国的国歌都出自他。不仅泰戈尔,甚至整个南亚大陆在我脑中都是一片空白。谈论亚洲时,我想起日本、韩国、新加坡、越南、马来西亚,它们或多或少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至于印度、孟加拉国、斯里兰卡,那是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也激不起任何兴趣。我们的世界观中充满了等级意识,当我们谈论世界时,世界仅仅意味着发达的、白皮肤的欧洲与美国,他们意味着财富、权力、教养的更高等级。我们对于黑色、棕色皮肤主导的地带毫无兴致,本能地视作更低的等级。即使我们的时代充斥着权力中心东移、中印崛起的神话,我们对印度仍没太多的兴趣。

  “别乱吃东西,只喝瓶装水,要打防疫针。”北京的朋友听说我去印度,警告我说。在全球经济中刚刚大放异彩的软件公司、呼叫中心的印度形象,压不过那个失败的印度形象——连车厢顶上都站满了人的火车、满街的垃圾、路旁睡着的人群,“红头阿三”的印象也偶然冒出,他们天生是做苦力的。印度宗教与文化中神秘色彩从未让我产生兴趣,虽然美国的诗人、英国摇滚乐手,还有无数的嬉皮士都曾流连忘返。当代中国人对印度人产生的短暂兴趣来自电影,《流浪者》感染了一代中国人。他们既在其中感受到期望的自由,又读到了感同身受的愤怒:一个法官的儿子就一定是法官,一个罪犯的儿子一定是罪犯吗?像是对“老子英雄儿好汉,贼子生来是坏蛋”的另一种控诉。多姿多彩、自由自在的歌舞片,为那个压抑、单调的中国带来了乐趣。但这些形象,都压不过印度在物质建设上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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