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瓦·策灵正在修改他的演讲稿,在一百七十八个国家代表的发言中,他排在第一百七十一位,这时已是夜晚,庆祝会已基本结束,大多数听众已经离去。塞克斯顿发现,这并没有太多地干扰达瓦·策灵,这位六十岁的外交部长,住在一间大学公寓里,每天乘坐公共汽车前往不同的宴会。他经常穿着不丹的传统服装——一种男式长裙,它叫Gho。不过,当他讲演或感觉到被太多人注视时,他也穿黑西装。让记者印象尤深的是他的自信,在一群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物之间,达瓦·策灵从未陷入过被忽略的焦虑,他向希拉里·克林顿推荐最近的不丹艺术展,愉快地知晓乌拉圭有三百万人口,牛却有一千万头。他对《纽约时报》说:“你看,我们没有全球议题,但我们也不会忘记我们在世界上的位置。我们并不觉得身在局外。对不丹来说,联合国不仅是个展示窗,它也是此刻正在发生的历史。”
我很难说清这则短短的、十四年前的人物素描给我带来的奇妙感受,它安静、孤独、诗意、温暖,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
不丹的确像是另一个时空。我乘坐这架飞机隶属于Drukair,不丹唯一一家航空公司,它只有两架飞机。Druk在不丹的官方语宗卡语中意味着“dragon”(龙),它喜欢自称是“thekingdomofthunderdragon”。
没有直通候机厅的密封通道,旅客们走下舷梯。小小的水泥机场被包围在青山中,下午四点,阳光仍旧明媚,风吹过,干爽宜人。没有巨大的广告牌,只有五位国王的画像排列在一起,欢迎你来到他们建立的国家。没有拥挤、漫长的走廊,没有一排排巨大的传输带,也没有长长的入境队列、巨大的电子显示牌,免税店冷冷清清,最抢眼的不是香奈尔的香水广告,而是一本《关于不丹的一切事实》的书……一切都是手工的、家庭式的,散发着木头的柔和,而不是玻璃、钢筋式的冰冷。
那些浮光掠影却美妙非凡的画面随之而来。在帕罗的山谷中,我看到涂着橙色龙的飞机摇摆着从绿色山间穿过,像是一个大型的遥控玩具;我还看到成群的学生,男孩子穿着红格子的Gho——类似长袍的民族服装,配以长袜、黑皮鞋,女孩子们则是蓝色的Kira——短上衣、长裙,夕阳正到来,到处是裹在灿烂色彩中的少年;寂静午后寺庙中的喇嘛,抬手扬起红色袈裟,惊起地面上灰色的鸽子,飞过高大的白墙;不管走在城市的何处,一抬头总是看到山,松树和柏树布满山坡,还有白色、红色、绿色、蓝色的经幡,有的破旧、有的崭新,都随风飘扬……
见惯了北京的庞大、喧闹、肮脏、焦虑、拥挤、物化,你可以在不丹的首都廷布体会另一种城市生活。星期天的清晨跟随一群孩子,前往他们半山腰的学校,今天是佛祖的Parinirvana日,学校请来僧人主持一场仪式,我们贸然闯入,却受到意外的欢迎,单手接住圣水,喝下并洒在头顶上,坐在佛堂一角,听着僧人们念经,敲鼓的鼓槌甚是有趣,它是铁丝弯成的问号形状,是在提醒诵经的僧人们仍要保持追问和质询吗?夜晚八点,城市就变得黑暗和安静下来了,满城的狗都在叫;从城市的这头走到那头,只需要十分钟,繁华的市中心也不过是一片商店,每间最多十几平米,电视机、手机、音像、食品陈列其中;城市中建筑都很低矮,大约三四层楼,像是稍为改变的藏式建筑,好像生长在山谷之中;再没有见过比这里更放松、友好的国民了,他们总是彬彬有礼,热情而放松,不用担心抢劫、盗窃,丢失的东西也能轻易地找回,你也可以随时推开著名学者、报纸出版人的办公室,和他长谈一个下午然后离去,他既不感到意外又始终兴致盎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