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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腰上的中国人(5)
作者:许知远  文章来源:转载  点击数2831  更新时间:2011/10/2 20:45:04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在山间的四年中,他们经历本地人对他们感情的戏剧性变化。一开始,人们对这群中国人充满好奇,他们代表着外来的事物,肤色更白,面孔不同,更富有,更先进的技术,新的工作机会……但是这种好奇与好感,因为两年前的一次事故而遭受质疑。在一次采石爆破中,一块巨石意外地飞出安全线,在滚落中它压坏了十几所居民房,还砸死两头猪。它在山间小镇激起愤怒和不信任,经过赔偿和道歉后,表面的冲突消除了,但双方间的情绪却发生微妙变化。

  这种变化或许也加剧了中国工程队的孤立感。TarakeaGuesthouse像是小镇上的孤立岛屿。院门一关,这里就是独立的中国人世界,声音、味道、杂乱习惯,都是中国式的,就连厨房里的黑人女工都热爱上炝炒圆白菜。你几乎在院子里都闻到那种思乡之情,这其中混杂着厌倦、喜悦、疲乏和某种空虚。很多同事已经回国了,他们是最后的留守人员。

  对这里的年轻人来说,那种厌倦和喜悦感似乎都更强烈。他们来这里最短也一年多了,这也是他们第一次出国。来到异地的新鲜感业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惯性。工程的最后阶段,也是最繁忙的时期,同事们走了大半,他们要承担起以前两三个人的事,在空余的时间里,他们用上网和睡觉来打发时光。

  在睡梦中,他们必定被自己的青春骚动弄得难安吧。8月7日的夜晚,他们在我的房间里闲聊。我们谈到了这里的酒吧和姑娘。他们说起黑人姑娘那美妙的舞姿——她们特别会抖动自己丰满的臀部,性感和节奏感无人可敌。他们只偶尔去小镇的酒吧,让他们流连的是更大的城市Arusha——它经常被称作“非洲的日内瓦”。而且他们在那里还留下一些足以回味的记忆——独自坐在酒吧里,一个黑人姑娘走过来,一句话不说,或者仅仅是斯瓦希利语的“你好”,就把一个保险套放在桌上,然后伸手指指门外。“她不好看”,他们自言自语,仿佛表明,只要她够好看,他们就肯定有勇气和她出去。

  我问他们这段时光的收获,除去学会以本地语言和黑人工人打交道,以及比国内更高的收入,还有些什么?意外的是,他们说起了阿康,说起他们对中国看法的改变。

  在人群中,阿康和彭老大一样引人瞩目。后者依靠的是他的身形和音量,而前者则是他说话的速度和信息量。阿康拥有传统中国读书人那样的瘦弱和一望可知的理解力。他的表达像是匀速的水龙头,一个词接一个词,一个句子接一个句子,从来不停。在一起吃饭时,他和彭老大,像是两个相互抢话的常年搭档,分别用密度和强度来击倒对方。

  三十九岁的阿康1987年进入成都科技大学研究水利,他的论文是有关三峡大坝的泻洪。“那真是四亿人头上的一盆水,”他说,“如果三分之一的水坝垮掉,长江水将淹到南京,上海的外滩也会消失。”谈起二十年前的论文,阿康似乎仍感到激动。他的论文也是巨大的三峡工程论证过程中的一个小小的注脚。但很可惜,这些质疑声音,在决议讨论时,都逐一被富有技巧地遮蔽了。

  或许因为出身于受迫害的知识分子家庭,阿康很早就对中国的现状持有怀疑。他批评的严厉性,随着他年岁与阅历而增加。“做一个中国人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他对国内的习惯性思维哧之以鼻,“它只是地理上的偶然。拿着中国护照出门,在哪里碰到的都是更多的审查和麻烦。”他记得在罗马机场,因为中国护照而招来的不必要的麻烦——移民局官员总是担心他们是非法移民。几年前,他移居新西兰。这个大洋之上的岛国,与加拿大、澳大利亚一样,既是那些对未来中国的环境和制度缺乏信心的中国人的向往之地,也是中国官僚体制中的败类们转移财产的地方。老康的邻居里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在中国南方某省的地方公安局负责人的父亲,将超过一亿元人民币转移到他的名下,在此过着乐不思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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