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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的康桥(1)
作者:许知远  文章来源:转载  点击数3172  更新时间:2011/10/2 20:44:54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诗句如今镌刻在国王学院河畔旁的一块白石上。

  游客改变了世界。对于生活在20世纪20年代的巴黎人来说,美国人真是无处不在,带着暴发户式的粗鄙与廉价的好奇。“不管你去哪里,都听到美式英语的腔调,”奥地利记者约瑟夫·罗斯在1925年写道,“在大街的每个商店橱窗前,可以听到他们在议论陈列的货物是贵还是便宜。所有的大路上都是观光巴士,每趟车上拥挤着五六十个美国人,双手折叠、规规矩矩地坐着,好像他们仍在学校里。”在他看来,巴黎有时就像是个卖淫者,专为取悦游客而备。

  游客也改变了剑桥。市中心总是吵吵闹闹,人们拍照、惊叹、用各种语言交谈,带着对某种神话的憧憬和一个消费者的特别自信。就像20年代的美国人、60年代的日本人,中国游客正在占领世界。

  在剑桥,你每天都听得到口音各异的中文。中国游客总是拥挤在一起,总是举着照相机,似乎不透过这小小的电子屏幕,他们就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不把自己装在像框里,就什么也没体验过。

  他们也总要问哪一座桥才是徐志摩的康桥。不是中餐厅,而是徐志摩,才是这股浪潮最重要的受益者。在因诗人鲁伯特·布鲁克而闻名的茶室博物馆里,除去布鲁克的诗篇,还有徐志摩的两首诗;在剑桥八百周年的纪念活动上,他的照片和达尔文、牛顿出现在一个行列。

  而国王学院特别为他竖立石碑,以纪念这名短暂的游学者。可惜石碑太新,色质太白亮了,似乎表明这并非古老传统的一部分,它更像是中国崛起与新一轮通货膨胀的产物。

  《再别康桥》为剑桥增添了魅力,对于几代中国人来说,剑桥之所以为剑桥,不是因为牛顿、罗素与凯恩斯,而是因为徐志摩。

  但它也变成了一种令人不安的隐喻。除去感伤、疏离,它还是一种深深的无能——他不能也不打算理解这种陌生的文明,只能浅浅地掠过。

  这不也正是中国与世界相逢的缩影吗?中国的理解总是表面的、技术性的、情绪化的,总带着观光客的心态。九十年前,徐志摩拜访罗素,向托马斯·哈代讨要礼物,把拜伦与雪莱引入中国,他精致、讨巧,却没有追问的欲望与能力。此刻的中国学生们,忙着戴上方形的学位帽,向别人炫耀三一学院可以吃到天鹅肉、散步碰到斯蒂芬·霍金。他们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观光客。

  不管中国已变得多么富强,他们的出手多么阔绰,这些游客、学生仍让人意识到他们来自一个还未开化的国度。他们脸上的神情、说话的语调、走路的姿态,泄露出他们焦躁、做作、茫然、胆怯却又放肆。他们很难独自面对、欣赏这个新世界,急于把所有的陌生、新奇都置于自己熟悉的系统中。迅速到来的财富,没有解放反而压垮了他们,滋养了他们的封闭倾向。有时候,看到我的同胞时,我会想到庞德的那句自嘲之言——“生于一个半野蛮国度,这个国度完全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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