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广场上显得空空荡荡同时又炽热炫目,热风掠过时犹如圣经里描写的那片沙漠。生长在这片空旷中的合欢树荆棘遍身、叶片闪闪,仿佛描画在古老的织锦上。虽然没有风在喘气,这些树仍然以某种戏剧性的姿态沙沙地晃动着叶子,似乎想炫耀堪与贵人大衣的狐毛衬里相媲美的银色衬里的雅致。那些成年累月被风打磨得十分光滑的老宅子,在与大气射线、回声和散落在透明的天空深处的五彩缤纷的颜色的记忆玩着诡谲的魔术。仿佛无数个世代的夏天,像耐心的粉刷工人擦洗古老建筑外表霉烂的石灰层那样,清除掉那层虚幻的釉面,越来越清晰地露出房屋的真容,露出造化赋予、生活从内部塑造出的形象。此刻,被空空荡荡的广场外耀眼的光线遮蔽住的窗户已经沉睡,阳台向天空袒露着自己的虚无,空旷的大门口盈溢着一股凉爽和葡萄酒的味道。
一群聚集在广场角落躲避燃烧的热浪的乞丐正在围攻一堵断墙,周而复始地朝墙上投掷纽扣和硬币,好像要从金属圆盘上的星象里读出用刮痕和裂缝的线条构成的象形文字写成的真正秘密。除了他们,广场上渺无人迹。但可以想象,随时会有一匹撒马利亚人撒马利亚人(Samaritan),犹太人的一支,现在基本上已不存在。后来引申为指乐善好施、解危济贫、做好事不求回报的人。的毛驴套着笼头牵到酒贩子店铺的拱门前站住,两个仆人把一个病人小心翼翼地从烫得发红的马鞍上搀下来,扶着他顺着凉爽的楼梯缓缓向顶屋走去,此刻这间屋子里已经弥漫着安息日的芳香。
母亲和我继续沿着集市广场两侧光灿灿的路边漫步,我们破碎的影子沿着那些建筑物的边缘拖曳,仿佛游走在一架键盘上。在我们舒缓的脚步下,石板铺成的路面缓缓向后退去。有些路面宛如人的淡红色皮肤,还有些呈金黄色、蓝灰色,感觉太阳下平坦的地面特别暖和,柔软得像天鹅绒。我们像日晷般拖着沉重的双脚迈向那片湮灭之地,步入神圣的虚无。
最后,在斯特伊斯加大街的拐角处,我们走进药剂师诊所的阴影中。宽阔的玻璃橱窗中摆放着盛满紫红色液体的巨大的瓶瓶罐罐,象征镇痛剂的冷静和凉意,似乎用了它们任何病痛都可能得到缓解。当我们走过更多的房屋后,这条街渐渐失去庄重文雅的风采,仿佛回到家乡小村的游子一路上一件一件地解除盛装,当越来越接近故乡的时候,他又悄然变成了一个农夫。
郊区的房屋仿佛在往下沉陷,窗户以及所有的东西浸没在小花园繁芜的花海之中。借着白昼的余光眺望过去,各种各样的花草悄然盛开,似乎因为能够在时间之外、趁机躺在无尽的白昼边缘做一会儿梦而兴奋不已。一棵备受象皮病折磨的巨大的向日葵,在一根强有力的茎秆的支撑下,沉浸在生命最后时日的哀伤之中,在畸形肥胖的重压下弯着腰。然而,稚嫩淳朴的风铃草、天真烂漫的凸纹花,在粉红和纯白之间交替地变换着颜色,弱不禁风地站在那里,对发生在向日葵身上的悲剧无动于衷。
二盘根错节的杂草、野禾和蓟科植物在午后的热焰中噼噼啪啪地爆裂着。沉睡中的花园回响着蝇群的嗡鸣声。稻茬遍布的金色田野在阳光中如褐色的蝗群般大声疾呼,蟋蟀在从天空中倾泻而下的火雨里惊声尖叫,豆荚发出蚱蜢般轻微的炸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