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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诺·舒尔茨:鳄鱼街(3)
作者:布鲁诺·…  文章来源:当当网  点击数3830  更新时间:2011/8/27 10:10:21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鳄鱼街(3)

  那片羊皮般的青草在篱笆旁边耸然升起,仿佛沉睡中的花园翻了一下身子。当它在纹丝不动的大地上喘息的时候,那宽阔、愉快的脊背随之上下起伏。那儿,八月混浊的女性的烂熟蔓延进巨大而密不透风的牛蒡丛,后者舒展开锡片般的叶子,吐出肉乎乎的碧绿的舌头;那儿,球结般的刺果簇团自动蔓延开来,像风流放荡的女人半裹在卷起的裙子中;那儿,花园免费提供最廉价的野丁香果、烈性的薄荷味白兰地和各种八月的劣质货。在篱笆的两边,在夏季的丛林后面,孟浪地生长着一片傻里傻气的野草,在一个发臭的垃圾堆上疯狂地溢出无数蓟科植物。没有人知道,就是那片垃圾堆,八月选中它举办本年度异教徒的狂欢盛会;那儿,那个叫图雅的女孩--我们管她叫低能儿--她的床紧挨着篱笆,被一棵老树所遮蔽。在一片旧锅、扔弃的单鞋和塑料块混杂的垃圾堆上,放着一张漆成绿色的床,它掉了一条腿,用两块砖头支撑着。

  银亮的蝇群闪电般划过悬浮在垃圾堆上方、灼热得骚动不安的空气,它们被骄阳熏炙得无路可逃,噼啪乱响,好像里面藏满了看不见的响尾蛇,刺激得人要癫狂。

  图雅盘腿坐在黄色被褥和碎布片中,硕大的脑袋上扣着一蓬黑色的乱发。她的表情变化就像手风琴的风箱。痛苦古怪的脸瞬息万变地抽搐着,像合拢起来的手风琴的数千条垂直的褶皱,但是顷刻间惊愕又浮上脸颊,再次把皱褶熨平,露出小眼睛上方的裂缝以及粘在猪嘴般肉乎乎的唇里那排黄牙上的湿漉漉的口香糖。在燥热和无聊中,图雅一连好几个小时嘴里咕哝着枯燥的呓语,若睡若醒,喃喃自语,不停地咳嗽着。她几乎纹丝不动的身躯上密集地覆盖着厚厚的一层蝇群。但是,忽然间,那堆脏兮兮的碎布片仿佛遭到一群刚出生的耗子的抓挠的刺激,开始蠕动起来。蝇群惊恐万分地苏醒过来,像狂怒的嗡嗡叫唤的巨大乌云升上天空,流溢着太阳折射过来的五彩斑斓。碎布片像受惊的耗子般落回地面,掠过臭气熏天的垃圾堆,这时一个人形逐渐现身了。那个半裸的黝黑的傻女孩在幼童般的短腿的支撑下,像某种异教徒的偶像般缓缓站立起来。她的脖颈由于愤怒而变得粗胀,脸蛋由于狂躁而憋得通红,鼓起的静脉血管像一张原始壁画上凸雕的纹饰。她发出一声动物般的嘶哑的尖叫,仿佛从哪个半兽半神的胸腔深处迸出。被阳光打得发蔫的蓟科植物咆哮着,车前草膨胀着炫耀着不知羞耻的肉体,野草分泌着亮闪闪的毒液。这个低能儿嘶哑着声音号叫着,胡乱抽搐着。急于要发泄情欲的她,在一棵小树干上不停地蹭着肉感的肚皮,小树在这阵放荡欲望的持续挤压下发出轻轻的呻吟,如同被可怕的合唱煽动起来,堕落为有悖自然的邪恶的交媾。

  图雅的母亲玛丽靠给别人家擦地板维持生活。她身材矮小,脸色蜡黄。终日忙碌于冲洗地板,擦拭牌桌、凳子和穷人家的楼梯栏杆。

  有一次,阿德拉带我去老玛丽住的地方。正是破晓时分,我们走进那个墙壁发蓝的小房间,地上落满了灰尘,房间安卧在寂静的早晨一片金灿灿的阳光中,只有墙上那只农家风格的钟表惊悸的叮当声才会打破这寂静。蠢玛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只装满稻草的箱子里,苍白得像一块威化饼干,僵硬得犹如抽出手的空手套。仿佛是为了充分利用她睡熟的机会,那寂静开始喃喃自语,那金色的、明媚的、恶毒的寂静争辩着,放肆地发表着粗俗而又癫狂的长篇独白。玛丽的时间--被囚禁在灵魂深处的时间--早已脱身而去,极其真切地弥漫在整个房间,在清晨透明的寂静中大声喧哗着,令人厌恶,然后又像一朵变质的面粉--疯子撒出的可恶的面粉的云团,从那只挂钟内部闹心的缓慢运转中冉冉升起。

  三在那环绕着褐锈斑斑的铁轨、掩映在花园绿荫中的一个村落里,住着我的姨妈阿佳莎。我们每次穿过那座花园,在探望她的路上都会看到无数固定在薄片般的细秆上的玻璃珠。这些粉红、碧绿、紫罗兰色的珠子组成一个个自成一体、璀璨夺目的世界,犹如肥皂泡美丽绝伦的幻影中呈现出的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

  在昏暗的过道里,墙壁上古老的彩绘图案已经霉烂,因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我们再次领略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股熟悉的味道蕴含着一种由那些图案中人物生命合成的奇妙而单纯的气息,积淀着他们种族的精华,他们血液的特质,以及他们命运的秘密。这一切日复一日悄然地与他们自己的隐秘的时间的流逝交织在一起。这扇古老而有灵性的门扉,这个母亲与子女进出的沉默的见证者,在它的幢幢暗影中,那些人物自由地穿行。此刻,它悄无声息地开启了,犹如一扇衣柜的门。我们踏进他们的生活。他们仿佛安坐在命运的阴影之中,没有丝毫抗拒之意,用他们最初固定下来的笨拙的姿态向我们诉说着某种秘密。我们的血液、命运,不也与他们息息相关吗?

  房间里因?绘着金色图案的皇家蓝墙纸的缘故显得非常幽暗,散发出天鹅绒般柔和的光泽。即便在这里,在画框上,在门把手上,在镀金的镶边上,仍然隐隐约约闪烁着白昼古铜色的光焰,尽管光线已经过花园绿色浓荫的过滤。阿佳莎姨妈从靠墙的那把椅子里站起来迎接我们,她高大丰满浑圆洁白的肉体上夹杂着铁锈色的斑点。我们在房间中那些幽灵们旁边坐下,仿佛与他们的生命融为一体。他们对我们毫不戒备,让我们非常难为情。我们喝着掺有玫瑰浆的果汁,我从这沁人心脾的饮料里依稀品味到那个燠热的星期六最深刻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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