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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诺·舒尔茨:鳄鱼街(26)
作者:布鲁诺·…  文章来源:当当网  点击数2995  更新时间:2011/8/27 9:58:03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鳄鱼街(26)

  父亲专心聆听着,在深夜的静谧中,他的耳朵似乎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大得伸出窗户--像一个奇异的珊瑚虫,一只红彤彤的水螅在观察着那天夜晚发生的种种骚乱。

  他听着远方渐渐逼近的人潮,神色显得越来越焦虑。他恐惧地环视了一番空空的店铺,寻找着自己的伙计们。不幸的是,那些肤色黝黑长着红头发的守护天使们早已飞往别处了。现在是父亲独自一人,他害怕人们很快像成群结队趁火打劫的喧嚣的暴徒,潮水般涌进店铺,然后自动散开来,把他聚集了很多年、储藏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巨大地窑里的全部富丽堂皇的秋天拿出去拍卖。

  伙计们都上哪儿了呢?那些被托付保护布匹的黑暗堡垒的漂亮小天使上哪儿了呢?父亲痛苦地怀疑,也许他们在这座大楼某个深藏不露的地方,跟其他男人的女儿们待在一起。他一动不动焦急地站在那里,在店里灯光照耀的静默中,双目灼灼发亮。他用内心的耳朵听到了家里那个巨大的色彩斑斓的灯笼的后室正在发生着什么。家在他面前敞开了,他的目光穿越过一个又一个房间,一个又一个小室,它们犹如一张张卡片,他仿佛看见那几个伙计穿过一个个灯火通明的房间追逐着阿德拉,一会儿跑到楼上,一会儿又跑到楼下,最后阿德拉逃脱伙计们的追逐来到厨房,躲在厨房的碗柜后面,以此为屏障隐蔽起来。

  阿德拉站在那里,嘴里喘着气,很开心,在暗自微笑,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几个伙计蹲在门后咯咯地傻笑。厨房的窗户朝黑洞洞的黑夜敞开着,夜色中浸满各种梦幻和纷纭复杂的事物。幽深、半开着的窗玻璃在远处某个照明物的作用下反射着亮光。若隐若现的铁锅和坛坛罐罐安静地摆放在四面墙壁上,厚厚的釉色闪闪发光。阿德拉小心翼翼地从窗户那里探过身子来,容光焕发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眨动着。她寻找着藏在黑暗的庭院里的伙计们,探察着有没有埋伏。后来,她还是发现了他们,伙计们排成一溜缓缓地向前移动,沿着窗户下面狭窄的壁架小心地向她走来,壁架有整整一堵墙那么长,此刻在远处灯光的照耀下有些发红。父亲发出愤怒又绝望的尖叫声,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各种喧闹的噪声已经近在咫尺,店里的窗户上满是带着笑声的扭曲的人脸,唧唧喳喳的嘴巴,鼻子扁扁地压在闪亮的玻璃板上,顷刻间人气旺了起来。父亲在那个角落里愤怒得脸色发紫,然后跳到柜台上。汹涌而至的人群冲击着他的堡垒,在一片喧闹声中冲进他的店铺。父亲一跃而起冲到放着绸缎的货架前,那些绸缎高高地悬挂在人群之上。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吹响巨大的羊角号,发出警告。但是,天花板上没有传来天使们的翅膀迅速沙沙飞来营救他的回声。羊角发出的每一声悲叹招来的却是人群大声讥讽的合唱。

  “雅各布,做生意!雅各布,售货!”人们喊叫着,这简短的旋律一遍又一遍被重复着,这声音本身变成了集体合唱的悦耳旋律。父亲看到抵抗将是徒劳的,他从壁架上跳了下来,大喊一声向布料的堡垒移过去。他那颗因愤怒而变得硕大的脑袋胀成一个紫色的拳头。他像个勇敢的先知般在布料的战壕中冲过去,冲着人群咆哮。他倾全身之力贴住巨大的货包,把它们举起来。他用肩膀扛起长条布匹摞在柜台上,台面上发出沉闷的重击声。那些布包翻倒下来,像一面面大幅的旗帜在空中展开,货架由于布料的撕裂和丝绸瀑布般倾泻而下爆裂了,好像被摩西摩西(Moses),是公元前十三世纪的犹太人先知,圣经旧约前五本书的执笔者。带领在埃及过着奴隶生活的以色列人,到达神所预备的流着奶和蜜之地--迦南。的棍杖触到了。

  壁柜里的存货全部倾倒出来,像道宽阔无情的洪流一泻而过。货架上五颜六色的物品朝四面八方漫溢开来,源源不断地涌出,覆盖住所有的柜台和桌子。

  在布料宇宙的剧烈生成中,在布料壮丽的丘陵中升起的山脉下,店铺的墙壁消失了。宽阔的峡谷在斜坡之间张开,陆地的界线从辽阔的平原的惆怅中逐渐清晰。店铺里自然形成一幅秋天的风景图,充满了湖泊和远景。父亲在这个背景中,在一种迷人的迦南迦南(Canaan),巴勒斯坦的古地名,在今天约旦河与死海的西岸一带。风格的沟壑和峡谷之间漫游着。他四处大步徜徉,双手像发布预言似地伸出来触摸着云朵,用充满灵感的笔触塑造着这片土地。

  在下面,在那座因为父亲的愤怒而耸起的西奈山的底部,站着那群不断打手势的人们,他们诅咒着,膜拜着巴力神巴力神(Baal),犹太教以前迦南的主神,太阳神、雷雨和丰饶之神,达贡之子,曾打败过邪恶的海神雅姆,并在女战神阿娜特的协助下年复一年地与死神莫特相搏,导致四季的更替和万物的枯荣。巴力的名字是“主人”“王者”之意,但进入犹太教时代他被视为恶魔,并派生出别西卜、贝尔菲高尔和巴艾尔等一系列恶魔。,同时又讨价还价。他们把手伸进柔软的丝绸的褶痕,拿五彩斑斓的布料蒙住自己,裹起这些临时的斗篷,语无伦次又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父亲忽然凌身出现在一群顾客的上方,他的身材因为愤怒而变得更加高大,他冲着这些偶像崇拜者咆哮起来,言辞气势恢弘、铿锵有力。接着,在绝望的驱使下,他又爬到壁柜高高的展台上,沿着墙架和货架,在发出响亮回声的脚手架光裸的木板上疯狂地奔跑起来。无耻的情欲的幻觉还在纠缠着他,而他自以为这股情欲一直被牢牢地禁锢在身后。这时那几个伙计正好出现在与窗户齐平的铁栏阳台上,他们贴着栏杆拦腰搂住阿德拉,把她从窗前拉开。她扑闪着眼皮,穿着长筒袜的细长的双腿使劲往后蹬着。

  被这种穷凶极恶的罪行吓得惊骇不已的父亲愤怒的姿态与这令人畏惧和惊叹的景象完全融合在一起时,他下面那些漫不经心的巴力神的崇拜者自觉放弃围攻,开始放纵地欢笑起来。那群乌合之众中发出一阵富有传染性的笑声。你怎么能够指望那群吵吵嚷嚷和疯子般的群氓会严肃呢?你怎么能要求他们理解父亲对这些风车沉重的忧虑呢?它们在无休止地把语言磨成一团彩色的纸浆!那些穿着丝绸长袍的买卖人对父亲这种预言家般的愤怒的咆哮置若罔闻,他们三五成群地围蹲在堆叠在一起的布料四周,高高兴兴地讨论着商品的质量,不时从中爆发出大笑声。这些身穿黑衣的商人巧舌如簧,污蔑着这片风景高贵的特质,恶言粗语地贬低着它,恨不得吞掉它。

  其他地方,在这些闪亮的织品的瀑布前,站着一群群身穿粗布长袍、戴着高高的皮帽的犹太人。他们是来参加大圣会的绅士们,这些人气质尊贵,神色庄重,抚摸着精心梳理过的长长的胡须,操着严肃的礼节性的谈吐。但是,即使从这种典礼上的谈话里,从他们互相交换的神色中,也能觉察出丝丝带有讽刺的微笑。他们四周围着密密匝匝的芸芸众生,那群乱嚷嚷的乌合之众,既看不见脸,也没有什么独特性。在某种程度上,这群人填补了这片风景的空白,用毫无思想可言的闲聊发出的喧闹声、嘎嘎声填充着这里的背景。他们不过是些闲散之徒,一群乱舞的小丑和滑稽角色,没有任何正经事情可做,用小丑般的伎俩四处挑头儿制造一种八卦笑柄。

  不过,这些欢快的乌合之众渐渐厌倦了嬉闹,开始向这片风景最遥远的景点四散开来,在悬崖和峡谷中间慢慢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这些玩世不恭的家伙一个接一个掉进这片大地的裂缝和沟壑中了,像孩子厌倦了游戏,在聚会中逐渐四散到那个欢乐之家的各个角落和隐蔽的房间去了。

  其间,这个城市的神父们,大辛海德里的会员们,成群结伙态度矜持、神情严肃地走来走去,热情地低声探讨着什么。他们遍布整个绵延的山乡,三三两两地在遥远而曲折的道路上徜徉。他们黝黑矮短的侧影让这片荒凉的高地增添了一点人气。在这片高原上方低垂着阴沉的天空,其上乌云密布,被切割成长长的平行的沟槽,切割成银色的条纹,深处露出更加遥远的云气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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