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郭沫若就表白说自己是“有些左倾病的人”,他要做“革命时代的前茅”;建国以后,所谓“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实际上仍然是“革命时代”,因此他也就做定了“前茅”。1920年,那时他放声大叫:“我是一条天狗呀!/我把月来吞了,/我把日来吞了,/我把一切的星球来吞了,/我把全宇宙来吞了……”(《天狗》)后来这种叛逆精神不见了,一度吞下去的太阳,这时却变做了膜拜的对象。在古代诗歌中,太阳是君主的象征,新民歌恢复并刷新了这一传统意象的特定含义,郭沫若从中取得灵感,多次将毛泽东比作太阳,反复加以赞颂。如此借象取喻在国外也有,像苏联就很突出。但是,严肃的诗人是反对的。如因反对土耳其政府而长期留在苏联的希克梅特,在1951年就这样表示说:“我十分尊敬斯大林同志,但我不能读那些把他比作太阳的诗,这不仅是坏诗,也是坏的感情。”郭沫若起愿做“喇叭”,自始至终是一个紧跟“形势”的诗人;文艺整风中,带头写过一篇表态文章,叫《在毛泽东旗帜下长远做一名文化尖兵》,明确否定自我,并劝告广大文化界人士接受思想改造。在新版诗集《女神》中,他断然删掉了三首诗,其中包括他的处女作。《新华颂》是他建国后出版的第一个诗集,所编全是《集体力量的结晶》、《鸭绿江》、《毛泽东的旗帜迎风飘扬》之类,开了新型“应制诗”的先河。“双百”方针出台以后,接着出版诗集《百花齐放》,极力把“反右”以后的季节装扮成春天。大跃进时期,他到张家口地区跑了一趟,一气写下组诗《遍地皆诗写不赢》,计数十首,热烈赞美当时的过火做法和浮夸风气;还同周扬一起,合编了一本《红旗歌谣》,为“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原则提供范本。直至“文革”届临,郭沫若仍写诗不辍。初期,他写了《读毛主席的第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文革”》、《大民主》、《毛主席去安源》、《庆祝“九大”开幕》等,歌颂“文革”,歌颂暴力,歌颂伟大红旗以至炙手可热的旗手江青,后期又
写了《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十周年》等。他仿佛颇有点自知之明,自述道:“郭老不算老,诗多好的少。”
郭沫若1949年以后写诗上千首,从他生前选编的《沫若诗词选》看,所收278首诗词,新诗仅48首;其中,五十年代39首,六十年代仅9首。形式的复古倒退,是与内容的单调空虚相适应的。他青年时代的朋友,同为诗人的宗白华说他是“在朝的达官贵人”,“有他身不由己、逢场作戏的苦衷”。他的幼子郭世英因参与组织X社而被打成“反革命”,于“文革”初期坠楼身亡。在此期间,他一面用毛笔工整地抄写儿子遗下的日记,寄托内心的哀思,一面照例接见外宾,填写歌颂“文革”的诗词。
胡风以他的政治敏感,未尝没有预感到未来的压力,他用了极快的速度写下并出版了长诗《时间开始了》。 |